恰巧他正合攏箱子,直起腰來,對上她的目光,立刻得意洋洋地咧嘴笑了,似乎很為她的理虧感到高興。
“接下來我們往哪邊走?”帕薩莉努力讓自己顯得大度一點,裝作若無其事地問。
“往南走,步行大概4到5英裡,然後去小漢格頓——我外祖父住的地方。”湯姆稍微收斂了一點笑容,但笑意并沒完全從眼裡消失。
帕薩莉點點頭,沒有詢問為什麼不讓騎士公交直接把他們帶到那裡——以湯姆謹慎又極具求知欲的性格來看,他會很想知道外祖父家周邊地區的情況。
此時是午後,太陽已經有點西斜了。他們必須得加快腳步,才能趕在天完全黑下來前到達目的地。
于是,接下來的将近兩小時内,他們基本上沒再交談,而埋頭趕路。
努力卓有成效——當天空開始變紅時,他們到達了目的地。
這是個不大的村子,而他們正站在村子外圍的一條土路上。一側是山坡,另一側是一個山谷。從他們所在的位置望去,能看到整個村莊,連教堂和墓地都清晰可見。山谷對面的山坡上則有一座非常氣派的大宅子,房子周圍是大片綠茵茵的草地。3
觀察了一會,帕薩莉發現,這裡跟以前她和媽媽住的地方很像——有教堂,因此不太像純血巫師會選擇居住的地方。但她沒有向湯姆提出疑問,而是靜靜地站在他身邊,一起看着眼前的一切,等他決定下一步該做什麼。
此時已經接近傍晚,再加上不知哪裡飄來了雲層,遮蔽住了本就弱下去的光線,讓這裡顯得有些陰沉。
時間在流逝,他們得在天黑下來前行動。
“我們走吧。”終于,湯姆說。
帕薩莉點點頭,跟着他沿土路往前走。這條路向下,有很多碎石。
“他們姓岡特,”沉默了一會,湯姆偏了下頭說,“我是從我的中間名查出來的,找了很多書和資料,威夫特也幫了一些忙……最終确定,‘馬沃羅’是我外祖父的名字。”
“這麼看來,你媽媽一定跟家裡關系很不錯,不然也不會給你取和外祖父一樣的名字。”帕薩莉想了想說,感到有些難受,但又放下了點心——湯姆的母親很可能也是媽媽這種情況:跟人私奔,沒有告訴家裡一聲,結果途中出了事,比如受了傷又弄丢了魔杖,隻能無奈在慈善院生下孩子,接着又因為傷勢過重,來不及處理就去世了。
因此,湯姆很可能一直以來都誤會了自己的母親——她還記得他曾說過,記得母親選擇了死亡,抛下了他。
不過,關于這點,她沒多嘴,隻在說完關于湯姆母親和外祖關系的推測後,默默地走到了他旁邊。
湯姆對她的分析不置可否,轉而開始說起蛇佬腔來。
嘶嘶聲立刻讓帕薩莉想起那天在密室入口處發生的一切,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盡管馬上就回過神來,恢複了冷靜,但還是被察覺到了——
“這附近都是麻瓜,肯定不知道他們。但我想作為斯萊特林的後人,岡特家附近一定有不少蛇。問問蛇就能知道他們房子的方位。”湯姆突然停下了蛇語,頓了頓,邊解釋道邊有些試探地望向她,并輕輕碰了一下她的手。
他在安撫她。這個認知頓時讓帕薩莉暫時忘記了恐懼和難受,有點别扭起來。
于是,她避開對方的視線,點點頭,沒說話。
捕捉到她的不自在,湯姆眼裡的拘謹迅速被一絲笑意取代。不過,很快笑影散去,他又繼續召喚草叢裡的蛇了。
沒一會,好幾條蛇無聲無息地從雜草間鑽出來,微微立起身體,發出輕輕的嘶嘶聲。
湯姆同它們交談了一會,它們就離開了。
“我們走吧,在前面右拐,他們家在前面的一片樹林裡,門上有蛇。”
帕薩莉點點頭,跟上他,朝蛇指引的方向走去。
土路向下的窄小坡道越發陡了,他們不由自主随着慣性開始向下沖。但越往前,道路越彎曲,越布滿亂石,灌木也越茂密。
不過,這裡似乎也是許多當地人進山打獵回村子的必經之路。因此,作為兩個外來者,他們很快引起了注意。
一個帶着小男孩、背着獵/槍的老人首先看到了他們——準确來說,是他們身前跑着的狗發現了他們并開始吠叫,引起了老人的警覺。
他和小男孩在離小路不遠的灌木叢裡,聽到狗叫就拿着槍靠了過來。
“喂,你們是什麼人?”老人邊呵斥邊帶着孩子從灌木叢裡鑽出來,晃了一下手裡的槍,看着他們露出防備的表情。
見他們随身帶槍,帕薩莉和湯姆不能不理不睬了。
“您好,我是倫敦過來的,想找岡特。”頓了一下,湯姆拉着她大方地迎了上去。
“你們找岡特?找他們做什麼?”老人疑心地皺起了眉頭,舉着的槍沒動,另一隻手則拽了拽孩子,把他拉得離自己更近一些,似乎防着他們傷害孩子。
此時,獵狗也圍着他們,沖他們一個勁叫着。
“是這樣的,我哥哥曾向馬沃羅-岡特先生借了一筆錢。前一陣,他死在了前線,軍隊把他的遺書捎了回來,信裡提起了這件事。我今年剛從學校畢業,馬上也要去參軍了,走之前想了卻哥哥生前的心願。”湯姆真誠地說,絲毫沒往狗的方向看一下。
帕薩莉站在旁邊,馬上也露出沉重又傷感的表情。
“他們家還會借錢給别人?這可真是稀奇!”老人詫異地感慨,懷疑的神色更濃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具體我也并不清楚,”湯姆仿佛沒察覺對方疑慮似的,臉上閃過無奈和傷感,繼而把帕薩莉拉近一些,伸手摟住她的肩膀又補充道:“我家已經沒人了。爸媽死在了德國佬的空襲裡。您知道吧?前幾年的事。現在哥哥也不在了。但我想把這件事了結之後去參軍。而且,我馬上要做父親了,希望做一件好事。”
帕薩莉也配合地點點頭,沖老人展露既難過又勉強的笑容。但她懷疑自己的表現是否具有說服力——因為盡管努力控制,她的臉還是因為湯姆的故事不由自主地紅了。她想踹他一腳,可也明白,這麼說更容易打動面前的老人,讓對方放下戒心——畢竟,現在多的是參軍的年輕人和分離的家庭,而眼前這個老人很可能也有個兒子正在戰場上。
果然,老人堅硬的懷疑神情開始松動。他猶豫了一會,算是接受了這個說法,放下了槍,給他們指了路:“既然是這樣,你們注意别往田野裡走,那裡面有很多蛇。沿着這條路往前走,看到前面的岔路後右拐,再一直往下走,就能看見一片林子,他家就在那片林子裡。
不過,你們最好當心一點,那家人又瘋又古怪,靠近他家的人總會出點意外。如果你既要做父親又要參軍,最好還是讓你老婆等在村裡比較穩妥。”老人說完,上下打量了帕薩莉一眼,像是既擔心又懷疑她一個人能否帶着孩子平安長大。
“謝謝您,但我不想跟他分開。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一起出來了。”見狀,帕薩莉隻好硬着頭皮說。
“那你們小心點。”老人不太放心地又囑咐了一句,最後瞥了他們一眼,帶着孩子走了。
“那隻是借口,”等老人離開,聽不到他們說話後,湯姆立刻輕聲輕氣地解釋,語氣裡透出小心來,“他帶着孩子,如果我們那麼說,他會心生同情。”
“我知道。”她撇撇嘴,盡量忽略加速的心跳和即将再度漲紅的臉,趕忙裝作滿不在意地轉移話題,“我們最好快點,趁光線暗下來前回去。”
他應了一聲,壓下嘴角,克制住笑容,率先朝前走去,腳步卻越發輕快了。
路程比他們預想的長一些。等按照蛇和老人的指示,轉過拐彎,周圍明顯變暗了——當然,跟越發濃密的灌木不無關系。
帕薩莉從箱子裡拿出了兩盞自己改造的魔法提燈,一隻遞給湯姆,讓他好看清前面的路,一隻則給自己照亮腳下。
當路越變越窄時,湯姆開始邊走邊說起了蛇佬腔,顯然是為了提醒草叢裡的蛇,讓它們及時避讓。
當他們終于來到一片依稀看得清盤根錯節的樹叢邊時,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林子裡開始傳來一些蟲子和貓頭鷹的聲音。
在燈光的照耀下,他們的視線裡出現了一棟半掩藏在樹叢裡的低矮房子。
又走近一些後,借着光線,他們看到了一些房子的細節——牆上布滿苔藓,周圍長着又密又高的荨麻,直到窗口的位置。而窗戶非常小。最引人注目的是木門上盯着的一條死蛇。
這就是了。
但除了透過房子窗戶傳來一絲極為細微的光線外,屋内一點動靜也沒有,讓人不禁懷疑這裡是否還有人居住。
帕薩莉感到湯姆渾身的氣息開始迅速陰郁和緊繃起來。她也很緊張,同時感到失望和擔心——看上去岡特家已經沒落了,哪怕對方接納,湯姆也從這裡得不到什麼幫助了——不僅沒有好處,反而還可能被拖累。
湯姆在門前站了一會,似乎在猶豫。但頓了一會,他還是敲響了門。
然而,沒反應。
湯姆僵了一下,放開她的手,随即又敲起來——锲而不舍并且加大了力氣。
終于,門向内吱呀一聲開了。
帕薩莉的心提了起來。
湯姆提起了燈,推開門,讓光線灑進屋内——因為房裡一片漆黑,唯一微弱的光源來自地上的一小節顫巍巍的燭光。
帕薩莉就着燈光,稍微踮起腳從湯姆肩膀處望進去,發現裡面的情況不是一般的糟糕——天花闆上結着厚厚的蛛網,地面黑糊糊,桌上堆着黴爛的食物和生鏽的鍋。
與此同時,一股濃重、許久不開窗的滞悶混雜着酒精的酸臭及黴敗的味道撲面而來。站在湯姆後面,她都覺得這股味道強烈到讓人有點睜不開眼,更不用說走進去會是什麼感覺。
而屋内唯一光源——那根蠟燭就在一個男人腳邊。
這個男人并不能讓人一眼就發現——他邋遢得幾乎讓人不忍直視:頭發和胡子長得遮住了面孔,衣服髒得看不出顔色,幾乎跟地闆和石牆融為一體。
一時間,他們三個就這麼對峙着,似乎都為見到彼此而驚訝。
然後,這個男人回過神,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腳步蹒跚,踢倒了身前的什麼東西,發出一陣叮叮咣咣的聲音。帕薩莉這才注意到,男人腳邊除了蠟燭外,還有許多酒瓶,而且他還一手舉着魔杖,一手拿着一把刀撲了過來,同時嘴巴裡發出嘶嘶聲。
她顧不上被刺鼻氣味熏得幾乎流淚的眼睛,忍不住迅速伸手拔/出了魔杖,同時拽了一下湯姆,想把他拉到自己身後。
但她沒能成功。因為湯姆沒有動——隻是用嚴厲的口吻也發出了嘶嘶聲,似乎在喝退對方。
男人刹不住腳撞在了桌上,桌上的鍋滾落到了地上,又發出一陣不小的響動。
他随即扶住桌子立在原地,對着他們——更準确地來說,是對着湯姆發起了愣。他們彼此一言不發,直到前者又以蛇語打破了沉默。
在鎮定地同他說了一句蛇語後,湯姆伸手拉了帕薩莉一下,把她拉進了屋内。門則自他們背後關上了。
興許是剛剛短暫地通了一下風,室内的味道已經沒有帕薩莉預想的那麼令人不堪忍受。但她仍握緊了魔杖,更加戒備地緊緊盯着對面的男人——因為接下來的一切都在一種令人倍感窒息和緊張的氣氛中發生——
她聽不懂蛇佬腔,因此隻能靠觀察湯姆和男人猜測談話的内容——例如前者雖然看上去冷淡、鎮定又傲慢,可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失望和厭惡的氣息。
他和面前的男人以蛇佬腔交談着,因為後者的一句什麼話皺了下眉。随後,這個男人撥開眼前的頭發,邊定睛觀察了他一下,又說了句什麼。
帕薩莉驚訝地注意到,這麼不修邊幅的肮髒男人手上居然戴着一枚看上去很名貴的黑寶石戒指——寶石在幽暗中閃着微光。
而湯姆則似乎沒注意到這個,隻因為男人的話一下子抽緊了全身——好像有人從背後猛地打了他一下,把他吓了一跳。不過,他立即反應過來了,又厲聲回了句什麼。
邋遢男人情緒也激動起來,接連發出嘶嘶聲,并且說着說着,猛地朝他們之間的地上吐了口吐沫,繼而有些頭暈似的,又扶了下旁邊的桌子。随後,他有些傻乎乎又咕哝了一句什麼。
湯姆早已松開了她的手,此時冷峻又掂量地打量着面前的男人,邊走近邊又說了句什麼。但他的身體更緊繃了——帕薩莉從中嗅出一絲細微又顫抖的害怕。
顯然,現在他們交流的事不僅很糟糕,還令湯姆感到痛苦。
她的心立刻揪了起來,不由又想到了自己初次見到艾弗裡夫婦的情景,一股怒火從心底蹿了上來。沖/動讓她不由自主從湯姆身後跳了出來,擋在他前面,做出準備決鬥的架勢,擡高魔杖,憤怒地大聲打斷了他們:“不論如何,他都比你好上一百倍!你連給他提鞋都不配!”
一時間,在場的另外兩個人被她鎮住了。
但這隻持續了半分鐘不到,邋裡邋遢的男人就發出了一聲令人害怕又厭惡的不屑哈聲,再次粗魯地撩開遮擋視線的頭發。但這次,他來回打量的是她。幾秒後,他又吐出嘶嘶聲,眼神讓人越發不舒服。
沒等帕薩莉有所反應,湯姆立刻就把她重新拉回到了身後并死死拽住,随即陰沉地以蛇佬腔回應。
男人愣了一下,繼而變得憤憤不平起來,又朝地上啐了一口,嘴裡嘶嘶聲不斷,像是在抱怨。
湯姆沒有回應,但渾身的氣息越來越緊繃,抓住她的手也越來越緊。
帕薩莉還想站出來或插嘴,可動彈不得,也有些顧慮湯姆——他似乎不想她再介入了。于是,她的腦子飛速轉了起來——這裡湯姆的外祖父家,而眼前的男人既然住在這裡,又會說蛇佬腔,必然是岡特家的一員。根據聲音能判斷出年齡大概是中年,那麼他有可能是湯姆的舅舅。
當然,湯姆肯定在一開始就弄明白了他的身份,也向對方詢問了外祖父的去向。鑒于這棟房子如此破敗,裡面也隻有這個男人,那位外祖父很可能已經因為貧窮或疾病去世了。而這位舅舅之所以這麼激動,想必也是說到了湯姆的媽媽吧?她當年肯定也像媽媽一樣,同湯姆的爸爸私奔了吧?所以作為弟弟的舅舅才會這麼生氣。但這又是一個如此令人厭惡的肮髒男人,因此肯定吐不出什麼好話。
剛才她貿然跳出來,對方見她是女孩,肯定也會不幹不淨說些什麼。
男人越說越激動,又開始揮舞着手裡的短刀,還移開了目光。
可接着,他像是醉酒上頭,也像是突發疾病般一僵,直直向前栽倒,落地時發出“砰”得一聲。
帕薩莉吓了一跳,渾身一抖,一直暗暗戒備着的魔杖抖差點發射出一個攻擊咒。
而湯姆好長時間一動也沒動。
然後又過了将近一分鐘,他向前兩步,俯身從地上撿起了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