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3
他們回來的時候,街道跟原先沒什麼太大分别。大部分被炸毀的道路和建築,包括慈善院在内,都隻加固了關鍵破損處。而且,基本上每天還得去附近防空洞躲避一段時間,不管有沒有轟炸。
聽瑪莎說,這是因為大陸戰事還很緊張,德國人随時會空襲。但城市裡的士氣很足,大部分在周圍建築裡生活或工作的人還在原來的地方,似乎習慣了整日被煙塵和廢墟包圍,進而打起精神互幫互助,唉聲歎氣的人則越來越少。慈善院原本剩下的十多個孩子現在增加到了将近四十個,許多都是在轟炸中失去雙親或跟家人走散,意味着每個人生活的地方更小,資源也更緊張了。
帕薩莉慶幸自己之前了保溫飯盒并在離校前帶了不少吃的東西,但面臨的問題依舊不少。
首先,從學校帶來的食物隻能趁别人不注意的時候吃。
其次,回到這裡總讓人感到非常不安全,想待在湯姆身邊。可她才在返校前說了那種蠢話并為此無比懊惱後悔,因此現在就不該展現出軟弱來——至少不該再在他面前展露這種情緒,那會顯得她非常沒有尊嚴。然而,沒有什麼東西比戰事更能摧毀人的自尊,她最終還是屈服于恐懼和不安,緊緊跟在湯姆身邊,像個跟屁蟲。如果他此時拿這個取樂,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好在他沒有。
哪怕她有意保持沉默,笨拙又徒勞地試圖維護自己的尊嚴,他看出來了,也沒有取笑她,甚至沒因為占據有利地位而高興一下。相反,他的情緒并不高,盡管重又跟她說話,甚至不時關照她,但話卻比以往更少。
帕薩莉不确定這算不算他的讓步,但的确為此如釋重負——這種時候以及這種地方,她隻想安靜地待在湯姆身邊,汲取對方身上那種強悍的不屈的氣勢。
不過,她能肯定,他情緒不佳的一部分原因很可能是失去了時間轉換器——倒不是因為什麼意外導緻轉他的換器被沒收,而是離校前,校長要求獲權使用的所有人把東西還回去。
“對不起孩子們,下學期我們會盡量把課表安排得合理一些。但時間轉換器需要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幾個人面面相觑,最終一個格蘭芬多女生問了出來:“……是因為歐洲的戰事嗎?”
“是更需要它們的地方。”迪佩特校長歎了口氣,沒事明說,但大家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情況不容樂觀。
這讓帕薩莉想到巴黎交流會時的突如其來的搜捕行動以及當時被抓走的巫師們,禁不住又開始害怕擔心,不确定那邊的勢力會不會蔓延到英國來。如果那樣的事情真的發生,那不論魔法界還是麻瓜界,她都無處可去了。
此外,在學校住慣了舒服安靜的寝室,她現在完全無法适應目前的就寝條件,若非跟湯姆挑燈夜讀,幾乎夜夜睡不好,總是很容易就被驚醒。
好在種種折磨持續了沒幾天,艾弗裡家的小精靈來接她去看望媽媽了。
跟最初一樣,多多突然出現,給周圍人施了忽略和驅逐咒,尖聲尖氣地說明來意。
她感覺松了一大口氣,不用每天待在湯姆身邊承受着内心的糾結、害怕和疲勞,可又忍不住為丢下對方而愧疚。
興許是臉上露出了這種情緒,湯姆撇了下嘴,邊幫她收拾東西邊面無表情地迅速小聲說:“别多愁善感了,去了那裡可以好好使用魔杖……不用擔心蹤絲,畢竟你身在純血巫師的宅子裡,而純血家庭的孩子從沒遵守過校外不準使用魔法的規定……”說到這裡,他顯得有些憤憤不平。
帕薩莉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我可是在斯萊特林,”讀懂了她眼裡的驚訝,他迅速而簡短地說,繼而把幫她收拾好的行李塞到她手裡并催促:“快走。”
帕薩莉跟着多多離開了,湯姆依舊站在原地看着她們離去,一手插/着口袋,臉上仍然顯得滿不在乎,甚至有點不耐煩。但這次,她隻看了他一眼,就移開了視線。
出人意料的是,她們降落的地方并不是媽媽所在的卧室,而是一間華麗的陌生房間。這裡的家具、地闆和地毯都是深色的,牆布布藝織物的顔色也都為墨綠色,窗簾拉得嚴嚴實實,讓人感覺一進房間氣溫都下降了一些。
一個消瘦的老頭正坐在厚重的書桌後面,她剛一出現,就擡起頭來。是納博克斯-艾弗裡,她血緣上的外公。
對方注視着她,滿臉褶子紋絲不動,雕塑一般,卻絲毫不影響他散發出一種上位者說一不二的氣勢。帕薩莉感到抵觸的情緒悄然滋生。
“你看上去沒太長高。”對方突然說。
帕薩莉躊躇了一秒,按捺住内心的排斥和不高興,盡量以禮貌的口吻平靜地回答:“如您所見,是的。”
可納博克斯-艾弗裡似乎沒想到她竟然會回答,一時間反而沉默了下去。“……你該好好休息。”但他畢竟是艾弗裡家的家主,很快擺脫了這短暫的尴尬又說,“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謝謝,我會注意的。”帕薩莉努力調整呼吸,讓自己的語氣不要不屑一顧。
“以後有什麼需要,可以給我或者喬洛莉娅寫信。”納博克斯看了她一眼,又說。
頓時,那天在盥洗室聽到的斯萊特林女生的議論在她腦子裡響起——純血家族會願意培養一些血統不那麼光明的私生子。
“謝謝,我什麼都不缺。”她覺得遭到了侮辱,開始惱火起來,但還是盡量壓抑火氣,以得體的方式表明态度:“很感謝您照顧媽媽。”
“卡麗是我和喬洛莉娅的女兒。”顯然她後面的那句話也讓納博克斯不舒服,因此便忽略了前面一句,“照顧她是我們該做的。”
這次變成了帕薩莉沉默,内疚和窩火讓她覺得沒臉反駁——要不是她,媽媽跟那個男人1分開後馬上就能回家,而不用冒險獨自隐居,在别無他法的情況下使用魔法,消耗自己的生命。
“你不用操/心卡麗,隻需安心學習即可。我們會幫你在古靈閣開一個個人賬戶存放專利所得的收益,不必麻煩布萊克家的少爺了。”好像感受到了她的情緒,納博克斯不再計較,聲音也變得和藹了一些,可一樣顯得居高臨下,“就像我說的,有什麼需要,可以給我或者喬洛莉娅寫信。”說完,不等拒絕,就讓多多把她帶走了。
媽媽的臉色比上次見面時好了不少,可能是知道她一切安好,艾弗裡夫婦也沒有為難她,她的神情看上去也放松多了。
帕薩莉很高興,可一邊放下心,另一邊又悶悶不樂——她欠了艾弗裡夫婦良多,而且債台正在不斷高築。除了專利申請成功後艾弗裡夫婦送的東西,其實認真想一下,就會意識到,哪怕按照納博克斯-艾弗裡的說法(事實也确實如此),媽媽是他們的女兒,照料生病到無法自理的女兒完全符合情理,也算是他們的義務,可對她而言,這也是一個難以還清的人情。
本來,作為導緻媽媽受苦受累的元兇之一——另一個是那個男人,她該義不容辭地承擔起照顧媽媽的重任,否則就得承受失去至親的痛苦。這世界上多的是沒了媽媽的孩子,比如湯姆,還有沃爾慈善院的孩子。但幸運的是,有人發現了倒在外面的媽媽,艾弗裡夫婦又不計前嫌地把對方接回去照料(當然,他們其實也是軟禁了自己的女兒),哪怕并不是出于為她考慮,害怕她失去媽媽,可她最終還是因此收益——他們救下了媽媽,讓她能對生活和未來抱有希望,能認真地學習和成長,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所以,不管以後是否能把媽媽從艾弗裡家接出來,她都得念他們的情。
然而這樣一來,以後就很可能不會像她之前規劃的那麼簡單了。顯然,成年後,她得想方設法地還艾弗裡夫婦人情——倘若他們離世,這份人情就由他們正統的子孫後代繼承。可一想到同年級的帕裡特裡-艾弗裡,她血緣上的表弟,帕薩莉就忍不住反感,接着委屈起來。
“怎麼了,薩莉?為什麼不高興?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我聽說你的發明獲得了安薩斯特公會的認可。都能賺錢了,真了不起。”媽媽原本高采烈地,看到她心情低落的樣子,有些擔心,摟住她的肩膀,俯身在她的頭頂和臉上各吻了一下,溫聲問。
帕薩莉站住,摟住媽媽的腰,把臉埋在對方的肩膀窩裡,不說話。
媽媽一下子明白過來她可能遇到了難以啟齒的困難,撫摸着她的頭發,又拍着她的背,語氣依舊有些擔憂,但也很堅定,“薩莉,媽媽現在沒法出去幫你,但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以前我們經常說什麼來着?困難根本打不過辦法,因為困難隻有一個,可辦法能有好多個呢。”
帕薩莉想起來了,這的确是媽媽以前的口頭禅。辦法的确永遠比困難多,終能打敗困難。頓時,她覺得心裡暖暖的,踏實多了,可随即又更加委屈起來,心頭湧上難以啟齒的心酸,忍不住掉下眼淚。
媽媽不再說了,轉而開始絮絮叨叨談起最近看的書——雖然遭到軟禁,可艾弗裡夫婦沒限制看書或者聽音樂。
對了,小時候摔倒,或者不知為何被村子裡的壞孩子嘲笑,哭着跑回家,語無倫次地訴說委屈時,媽媽都會用她喜歡的東西轉移她注意力,安慰她,讓她冷靜下來,似乎知道越勸她哭得越厲害,沒法把事說清楚。想到小時候的事,帕薩莉忍不住破涕為笑,随即聽着媽媽的打岔,内心慢慢平靜了下來。
而媽媽也說着說着,逐漸認真起來,拉着帕薩莉走到書架邊,把相關的書拿出來,翻給她看。
也是這時,帕薩莉才發現,這裡跟上次比,又變了不少,不僅多出至少三四個房間,還多了很多東西,比如放着一些精緻小玩意和小擺件的展示櫃。
媽媽的眼睛從書上擡起來,見她走神了,便把書放下,一一帶她參觀了一遍,告訴她多出來的房間都可以用來做什麼。
“這是你學習的書房,這間是藏書室,很多是艾弗裡家的藏書,多多會定期更換,或者你需要哪些,讓她帶給你。這間你可以用來做試驗,裡面已經添置了一些器材,如果不夠,就跟多多說,她會告訴你外祖父母。這間是我們的活動室。”
帕薩莉不動聲色地聽着,注意到媽媽的口吻不再像上次那樣猶豫且充滿複雜的感情,而是恢複了她記憶中的樣子:鎮定,坦然又帶着一種處變不驚的莊重。她很疑惑,媽媽難道已經想通了嗎?不再因她而糾結如何對待艾弗裡夫婦了嗎?
她想着,小聲打斷了媽媽的話,提出了内心的疑問。
媽媽頓了一下,然後拉着她開始在房間裡散步,邊走邊說:“是的,我想明白了。他們是我的父母,愛我的心情跟我愛你是一樣的。當然,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我現在别無選擇。但這也是這次我想跟你談的事。”
說着,她停下腳步,認真地看着帕薩莉,溫柔又平靜地說:“你上次離開之後,我想了很久,覺得自己的情緒影響到了你和你的決定,這是我的錯。我怨恨他們,可也知道他們仍舊關心我。這種矛盾的情緒讓我很糾結,而你從小就很敏感,受到影響不奇怪。
至于我為何怨恨,你也猜得到,是因為你。我知道他們非常固執,不可能接受你,不肯讓你堂堂正正地進出艾弗裡家。其實一開始,我就不相信他們會接受你,甚至覺得他們說不定會傷害你。我太了解他們了,除了他們,我的姐姐,哥哥還有弟弟,也就是你的姨媽和舅舅們,對于名聲和血統一直以來都在乎得不得了,幾乎到了極端的地步。而你是一名混血,這是不争的事實。因此,我甚至希望你是一個普通人,永遠也不了解魔法,也沒有魔法,這樣就能過上平靜的生活。但你在嬰孩時起展露出了魔法天賦,而我的身體也出了問題,這個計劃便被打亂,出現了之後的一系列變故。”
“可我不記得之前展露過任何魔法天賦呀,”聽到這裡,帕薩莉忍不住打斷,“我記得第一次魔力暴動是在慈善院裡,馬汀妮害得我被戴爾小姐罰站……”
“要知道,你三歲前,最喜歡給家裡的東西變顔色。我一不留神,就有東西換了顔色并悄悄飄起來轉圈。但我們住在普通村莊,你這樣會引來别人不友好的注意,所以等你大一點、能聽懂話的時候,我就嘗試給你讀故事,聽音樂,設法轉移你的注意力。你也的确慢慢地越來越少使用魔法了,最終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現在想想,可能你潛意識感覺到了我的不安,所以不再用了吧。真對不起,薩莉,幸好你沒因此出什麼問題。”媽媽内疚地笑着摟了她一下,“可以原諒我嗎?我在很多地方都做得不好,而這隻是一方面。”
“媽媽你在說什麼呀,”帕薩莉提高了聲音——聽到不記得的往事,既新奇又溫暖,但媽媽自責的話又讓她着急起來,趕忙反駁,“你說的沒錯,村子裡都是普通人,如果我總是随心所欲使用魔法,隻會招來麻煩。你沒做錯什麼。而且,我喜歡你的故事和分析,它們幫了我很大忙呢。”
“是嗎?”媽媽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繼而接着言歸正傳,“不過,這也是為什麼前幾年我一直沒告訴你外祖父母我有了你。畢竟我跟他們最瞧不上的普通人結婚,你又是一名混血女巫。在沒法自保的情況下,我因為不信任他們,沒法拿你的安全冒險。相比之下,你還是在慈善院更安全。慈善院都是孩子,而且我了解過,管理員科爾夫人還是比較負責的。但後來你的東西無意中被普通人撿到,又趕上魔法部徹查,他們便得知了你的存在。也是那時,我也才知道,倫敦遭遇轟炸,你在慈善院也不安全。
而你外祖父母這邊,對我也很不信任,百般防範,生怕我再做出什麼抹黑家族名聲的事來——在最初回來的一段時間内,甚至不願意給我開一扇能看到花園的窗戶。因此,從魔法部那裡聽說你的身份後,他們先是驚訝,然後氣壞了,不停地逼問我你父親是誰。我吓壞了,也很擔心你,不知道他們到底是怎麼突然得知你的情況的,還以為是賽迪被抓住了。好在不是賽迪。他們告訴我,你遇到了麻煩——校外使用魔法,被魔法部檢測到,可能被開除,而且還被起訴故意破壞魔法部财産——要是我不老實交代,他們就不管這事了。沒辦法,我就隻能把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他們氣炸了,又發了更大的一通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