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明明他道了歉,她卻覺得更不自在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裡,他們的相處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古怪。
在周刊社團,決鬥小組,上課組隊作業以及私下練習決鬥魔法時,帕薩莉總忍不住時不時想跟湯姆較勁,而湯姆則通常帶着寬容般的态度故意捉弄她,對她的挑刺視而不見。每當這種時候,她就更覺得陷入了被動的境地,幹脆不理對方了。不過,單方冷戰無法持續多久——他會在她真的惱怒時放低姿态,讓人再也生不起氣來。當然,這種奇怪的相處模式隻會在私底下進行,在人前,他們達成了無言的默契,依舊扮演着對方“還算熟悉的朋友”一角。
可帕薩莉沒法否認,不時找湯姆的茬讓她找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能在面對他心底湧起甜意時對抗幾乎立刻響起的譴責:她已經在抵抗了,在掐滅這種不該滋生的觸動了,已經做到了該做的,所以别再責備她了。
當然最好的辦法還是盡量縮短跟湯姆單獨待在一起的時間。因此她一直沒再提要去他發現的密室看看或者在那裡練習魔咒——可以想見,兩個人單獨在密室裡待着,會是怎樣一種尴尬的場景。此外,沉迷研究以及跟朋友待在一起也是轉移注意力和躲避湯姆的好辦法。
“你最近在研究什麼東西?是遇到困難了嗎?”阿爾法德小聲問。魁地奇賽季結束了,他和米莉安都恢複了較為正常的作息,便有時間來找她寫作業。這天,他們四個,米莉安,傑特,阿爾法德和帕薩莉在圖書館寫論文。阿爾法德寫完了變形和草藥論文,伸了個懶腰,湊過來看她在忙什麼——帕薩莉早就做完了所有作業,開始在紙上演算并試着繪制起門鑰匙的魔法陣,但寫了沒幾行就劃掉了,反複多次。
“哦,是個挺麻煩的東西,現在不能說,”帕薩莉專注和較勁的表情軟化,偏過臉沖他神秘地笑了笑——或許成功之後,也可以邀請這位斯萊特林朋友來家裡坐坐,不過媽媽的事得等以後一切都塵埃落定才能告訴他了。
“好吧,”阿爾法德撇了下嘴,“但馬上到複活節假期了,你有什麼打算嗎?”
“在學校待着,寫作業,複習,做研究。”米莉安小聲笑着搶先插話,傑特看向她,也笑了。
帕薩莉佯裝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随即又忍不住咧嘴笑起來,轉而問對方:“你要回家嗎?”
米莉安點點頭,眼裡卻流露出興奮和期待,“姐姐說她的上司要來家裡做客,還說我可以問對方問題。正好最近布呂尼問了我一個問題,怎麼也弄不明白……”
帕薩莉有些失落,但還是為朋友感到高興,“好吧,那我就等你回來。”
“你的那些信後來怎麼樣了?”傑特看了眼笑嘻嘻的米莉安,又問帕薩莉。
“哦,都丢着呢。” 說到這個,帕薩莉就頭疼,想把它們通通扔進寝室的壁爐裡,省得操/心。
“這些人真煩,”米莉安也皺起眉頭,“都三月份了,還依依不饒。”
的确,自從專利申請通過,信件從一開始的蜂擁而至到現在的斷斷續續,一直就沒停過。哪怕她後來跟朋友們躲到了廚房,還是會有不少通過同學交到了她手裡。就這樣,信件已經越積越多,幾乎堆滿了床底。
“你還是應該想辦法處理一下,”傑特說,“否則一直放着不管嗎?也會得罪不少以後可能合作的人吧?”
“噢,傑斯1,你可真掃興,”米莉安立即反駁,還翻了個白眼,“薩莉以後根本不愁合作夥伴吧,看看我們對面坐着誰,布萊克家的公子……”
阿爾法德在被點到名字時故意作出一副冷淡傲慢的闊佬樣子,矜持地沖他們點了下下巴,把幾個人都逗笑了。
不幸的是,他們的動靜引起了圖書管理員的注意,被全都趕到了走廊上。
“反正我也寫累了,”米莉安說,“我們去場地上轉轉吧?”
帕薩莉搖搖頭,“我想再研究一下裝置的法陣,之後還得預習和複習,你們去吧。”
米莉安便理所當然地挽着傑特走了,完全沒問阿爾法德是否要同去,似乎知道他肯定會留下。
帕薩莉有些不自在,對阿爾法德說,“我想回公共休息室……”
“我是什麼瘟神嗎?”阿爾法德察覺到了她想撇下他的意圖,立刻露出誇張的受傷表情問,“我還是你的合作夥伴呢,小姐。”
這句話立馬讓帕薩莉感到抱歉,不好意思地半真半假解釋起來,“你也知道,現在圍繞我的傳言一大堆,而且許多并不正面,我不希望你因此遭受影響。如果我們四個在一起,可能别人也不會說什麼。但如果是兩個人在一起……”
其實她還在意米莉安的感受——盡管對方已經明确表示不希望因她而斷送她和阿爾法德的友誼。可這個理由不方便再跟阿爾法德說一遍,那肯定很讓人下不來台。
“你在乎我的名譽?”阿爾法德挑眉問,似乎有點詫異,随即露出有恃無恐的笑意:“不用擔心。沒人敢因為一點流言看輕布萊克家的人。而我們作為朋友,他們更不敢說什麼。”
帕薩莉說不出話,因為不論客氣話還是該保持距離的話,都很傷人。她更愧疚了,隻能低聲說:“對不起。”
“别這樣,帕薩莉,”他臉上的笑容淡下去一些,“為什麼要道歉,難道我們不是朋友嗎?”
對方漸漸失去笑意的注視讓人感到心虛,她不禁開始自責起來,阿爾法德一直在幫忙,而她卻沒能回報對方什麼,相反因為米莉安的緣故和自己的名譽同他刻意保持距離。他一早就感覺出來了,不止一次地明裡暗裡表達過不滿,可被她故意無視了,這的确對他太不公平了。她不能這樣。
“當然,我們當然是朋友,”帕薩莉臉紅了,“對不起。”
“所以,别道歉了,好嗎?”阿爾法德皺起了眉頭,眼睛裡的笑意徹底不見了,不太高興,也有點不耐煩地把頭轉開,“不如我們找個地方,正好你做演算,我也可以趁這段時間整理一下賬目。之前收到古靈閣來信,說有幾筆不小的進賬,估計是你的專利收入,這才是你該關注的。”
帕薩莉的臉更紅了,覺得自己像一個聽訓的學生,有些不好意思地接受老師給出中肯的建議。“好吧,”她最終難為情地抿嘴一笑說。
阿爾法德這才恢複了和顔悅色,接着邊走邊問:“你那些信,真的不打算理會了嗎?”
“我會去找時間處理的。”她又不自在起來,有些避重就輕地說,“不會一直放着的。”
“如果你真不知道該怎麼下手,我可以幫你,”阿爾法德說,“對于不熟悉這些的人來說,的确得花很多精力才能知道如何應付。而你現在不是正忙着研究一個複雜的裝置嗎?”
“但我真的已經麻煩你太多了,”這次,帕薩莉鼓起勇氣說出了實話,“你也修了十二門課,有魁地奇日常訓練,還幫我解決了賬戶的事。朋友該是有來有往的,可我沒有為你做什麼。我不希望一個勁地白沾你的光。”
“沾光?”阿爾法德像是聽見了什麼可笑的肉麻話,露出了倒牙的表情,“你能沾我什麼光?布萊克家的财産還是人脈?說實話,你可能不了解我家,父親這一支并不在正位繼承人的行列,我伯父的兒子奧萊恩才有布萊克家的繼承權。所以布萊克家的大部分東西跟我一毛錢關系也沒有。我有的隻有自己父母給的一部分,就這些還得靠自己打理,才能保證以後也能過上優渥的生活。”
“而你也看得出來,我就是個沒什麼上進心的人,隻喜歡玩魁地奇,看人鼓搗一些有意思的東西,再坐享其成,不過還算了解怎麼跟人打交道。我們是朋友,但我也很希望能成為你真正的合作夥伴。如果非要說沾光,也是我們合作後,我沾布萊克家人脈的光,為我們的生意拓寬門路。而你隻是憑本事跟我交換這些罷了,沒有白沾光這一說。除去出身好外,我沒什麼可值得巴結的地方。而且奧萊恩入學之後,吹捧他的人恐怕更多。因此,估計畢業之後,我才是那個希望不被你嫌棄的人——畢竟有本事的人總是不愁機會的,到時候你說不定沒多久就會忘了我。”
說到這裡,阿爾法德帶上了漫不經心的笑容,但帕薩莉卻從中看出一種消極和悲觀來,心裡一顫,忍不住着急地反駁起來:“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研究魔法和學習的,你隻是暫且還沒發現自己真正喜歡的東西罷了。說不定你的興趣就是開魁地奇俱樂部或者魔法用品公司呢?你沒怎麼用心讀書,卻也是門門功課頂呱呱,我相信憑你的聰明,隻要發現自己喜歡的東西,一定能大放異彩的。更不用說你現在已經很耀眼了,頭腦聰慧,是找球手,受人喜歡,還教養良好。”
“而且,我們是朋友,就一直會是朋友。我不會忘記你的,哪怕你忘記我。”她堅決地說,有點不舒服,甚至生起氣來,“我絕不會忘記每一個朋友的。”
阿爾法德愣愣地看了她幾秒,咧嘴笑了,随後做出投降的姿勢:“好吧,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貶低自己,也不該這麼瞧不起你。”
“但你願意從現在起,認真考慮我們的合作嗎?這是我最近感興趣、想要做的事,也正好能幫到你。我認為我們是再好不過的搭檔了,你覺得呢?”他又問,雖然臉上帶着随意、甚至懶懶的笑,但眼裡透出認真來。
帕薩莉望着那雙灰色的眼睛,不由自主屏息,咽了口口水,發現自己很難說不。
*
“這麼說,你終于還是想通了,去找了阿爾法德,”對此,米莉安很高興,但帕薩莉感覺得出來,她并非沒有低落,“你需要有人能幫忙,可我很不耐煩弄這些。有他幫你,再好不過了。”
“莉莉安,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帕薩莉趕忙說,“不論如何。”
米莉安咧嘴笑了。
然而,另一邊,湯姆卻突然不再一副好脾氣模樣,開始變得陰陽怪氣。
“哦,我看到,纨绔子弟終于派上用場了。”
“阿爾不是纨绔。”帕薩莉壓着火氣反駁。
“看來你也能寬以待人,”湯姆撇了下嘴輕聲說。
“什麼意思?”
“我隻是覺得奇怪,你甚至嫌我翻書的聲音太大,卻能對隻知道遊手好閑的布萊克和顔悅色,心平氣和地整天跟他待着。”
“我們沒有整天都待在一起,他在幫我篩選那些信,我收到的信已經快堆滿床底了。”
“我記得我說過,已經弄清哪些人靠譜了,可以幫你。”他立刻拉下臉指出。
“但你的事情很多,無法幫我一一回信,我也不希望你因此浪費時間。”她有點心虛了——其實不找他幫忙也是為了避免兩人過多單獨相處。
“現在你倒是記起我的時間很寶貴了,之前卻因為我應付别人不高興……”立即察覺到她缺乏底氣,他表情越發陰沉冷漠起來,極為不快,但看到她的臉因為舊事重提而變得慘白,嘴唇也抿成一條線,還是住了嘴。
可最終,忍了又忍,他的臉上還是閃過怒氣和不忿,冷笑了一聲:“你也并不總是公平公正的,帕薩莉,你真該睜開眼睛看清楚這一點。既然如此,就别總是擺出一副站在道德制高點的樣子。”說完,他大踏步地走了。
帕薩莉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了——從某種程度上說,湯姆說的沒錯。但她挑他的毛病,并不全是針對他,而更多是為了讓自己感覺好一點,确信自己在努力一點點掐滅對他不該有的情緒,從而減輕内心的強烈譴責;而面對阿爾法德,因為更多的是友愛和由虧欠引起的愧疚,而且阿爾法德有閑着的資格。
但這些無法對湯姆明說——他用攝魂取念窺到了她那些為之驚恐、羞愧的情緒,在她能徹底消除這些情緒前,永遠占據了有利地位。
她不能再讓了,也不敢再冒險讓自己又承受那種恥辱或遭到痛苦的抽打。
可不知為何,心裡仍堵得要命。
這次兩個人的不歡而散沒能馬上告終,而是一直持續到期末考試結束返回倫敦前、本學期斯拉格俱樂部的最後一次聚會。
當時,帕薩莉在自助餐桌前拿烤肉和沙拉,看到湯姆也端着盤子過來取餐,周圍沒有跟着任何人。
那一刻不知怎麼回事,興許是他的神情看上去太過冷淡,也許是她中了什麼魔法,變得鬼迷心竅——總之,見他走近,她忍不住靠過去幾步,直至餘光能瞥見對方拿着盤子的手,才小聲說了句:“我跟阿爾真的隻是朋友。”
可說完這話,她就清醒過來,想給自己一記耳光——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為什麼要跟他解釋呢?難道不該借這次冷戰拉開距離嗎?你一直堅持沒有主動找他說話,結果現在忽然來這麼一下。這算什麼?你是他的女朋友嗎,在他看見你跟其他異性朋友一起不高興時,有義務解釋和消除誤會?不是吧?可你表現出來的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若是這樣,你何不直接承認,你就是想跟他發展點超出同伴情意的東西呢?
心裡噼裡啪啦的譴責讓她既羞愧又後悔,恨不能當場化為煙霧消失。她的臉漲得通紅,心髒幾乎撞擊得胸口隐隐作痛,沒等他有任何反應,就趕緊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