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0
帕薩莉承認,說了氣話——她不可能退出斯拉格俱樂部,起碼斯拉格霍恩教授不會同意。再說,也無法向教授坦白這麼做的理由,畢竟那太令人難堪了。
在抹着眼淚一路沖回寝室的途中,她慢慢冷靜下來,開始分析這件事——一味地忍讓和發/洩怒火哪個也不能解決問題。想讓大家停止對她的取笑,她和湯姆兩個人都得做出努力——首先,他得學會尊重她,得認真對待,認識到這不是什麼可以拿來找樂子或無關緊要的事。其次,在大家開玩笑時及時制止。不能隻靠她一個人單打獨鬥,他也得加入進來,不能不痛不癢地敷衍應對。
但她依舊不知道要如何跟湯姆談這件事——不知道要如何找到一個合适的辦法,能讓自己不要一張口就忍不住失去理智地發火,也能令他認真對待并采取行動。這種無力感讓她忍不住再次抛棄理智,更生氣了——既生自己的氣,也生湯姆的氣。如果她更有經驗,如果湯姆能更講理、更為别人着想哪怕那麼一點,事情都不會這麼讓人無從下手,更不會演變成這樣。
“……所以,你還是不準備去決鬥小組了嗎?”米莉安不久之後追到了宿舍,踹掉鞋子,脫掉外袍,拉起床幔,跟她一起靠在床頭坐着,聽她把内心的想法一股腦說了出來,末了輕輕問。
“起碼在解決這個問題之前,我不會再去了。”
“那斯拉格俱樂部呢?”
帕薩莉的沉默代替了回答。
米莉安拉住她的手,把她的頭扶到自己肩膀上靠着,用一種溫柔到令她又想哭鼻子的語氣問:“想聽聽我的看法嗎?”
“如果又是‘你們兩個兩情相悅’之類的話,我就不想聽了。”帕薩莉悶悶地說,心裡卻已經感覺不那麼難受了——事實上,米莉安追到宿舍,爬上/床的那一刻,她就已經不生她的氣了。
米莉安噗嗤一聲笑了:“好吧,那我不說那個。我隻是覺得,這不是他的本意。我們都知道,如果喜歡一個人,就會希望讓對方高興,這種意願是尊重的基礎。但你知道,男人們都很幼稚,媽媽也說,爸爸都已經四十多了,一樣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但我和姐姐都覺得爸爸是個很可靠、很溫柔的人。”
“我不認為我們已經到了‘女人’的年紀,而男生們,”帕薩莉聽到“男人”和“女人”這種用詞覺得不太舒服,忍不住皺起了臉反駁,“更是遠沒達到‘男人’的标準。”
“哦,好吧。可我說的不是年齡,而是心理上的。我們總是比年紀更小的孩子們想的多一些、周全一些,不是嗎?隻不過年齡上還沒到‘女人’的标準罷了。但你說得沒錯,男人們都這麼幼稚,男孩們就更不用說了。男人們都會在自己喜歡的女人們面前忍不住犯蠢,男孩們就更蠢得沒邊了。可這并不能說他們就不尊重女人們。比如傑特,經常說一些我都聽不下去的傻話——剛才你也聽到了吧?他居然說我會被淘汰。真可笑。要是别人在決鬥前這麼對我說,我肯定會把魔杖抽出來打得他落花流水。但傑特隻是想表忠心罷了。”說到這裡,米莉安撇了下嘴,随即忍俊不禁,帕薩莉忍不住也跟着彎了下嘴角。
“所以,我想‘T’跟大部分男生一樣,内心喜歡,但表達有問題,并非不尊重你。别着急否認,我也沒想說你們兩情相悅,聽我說完,好嗎?我之所以這麼說,也是有根據的。最主要的就是,我從沒見過他這麼圍着别的女生轉且對人這麼熱心和耐心——帶書給你,總是去周刊社團幫你審稿,好像還經常幫你做演算來着?我看到過好幾次,你的演算草稿裡,不少筆記是他的吧?他的字迹太好認了,我們這個年紀的男生,當然女生也一樣,除非寫情書,不然幾乎沒人會在日常論文、演算中還寫那種字。如果不是喜歡,他又怎麼會做這些?如果不尊重,又怎麼會弄得這麼麻煩?按照你的說法,他私底下霸道自私,假如不喜歡不尊重,肯定會直接對你動手動腳。”
“他敢,” 帕薩莉冷着臉刷地把頭從米莉安肩上擡起,狠狠瞪着眼睛,雙手不自覺地攥緊拳頭,好像面前的人變成了湯姆:“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殺了他的。”
米莉安見狀,趕緊又把她拉近,将她的頭重新按回到自己肩上靠着,随後摟了摟她,安撫地說:“對嘛,他不敢吧?可這并不是因為他害怕你殺了他。你們兩個決鬥的時候,他可看着比你遊刃有餘——好了,不要瞪我,我指的是,他體力上更占優勢。總而言之,我認為,他喜歡你,沒有不尊重你。”
“胡說。你看見的那些,審稿,演算之類的,隻是因為他也需要——需要收入,需要研究魔法。而之所以跟我待在一起,隻是因為習慣。我們兩個被迫待在一起太久,彼此變得很了解對方,他覺得相處起來不費力氣罷了。而且他很難相信别人,突然來到全新的環境裡,他自然會找熟悉的人抱團取暖。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樣。”
“可你難道沒有想過,正因為這樣,他才會喜歡你嗎?你們彼此了解,還很有共同語言。他難以相信别人,你卻得到了他的信任。我想,正常人都會産生愛慕。”
“但他不是正常人,是個孤兒,沒有媽媽。沒人教他,他壓根就不懂得體諒和尊重,隻會占有和索取,絕不會有這種感情。就像我剛才說的,他隻是出于習慣,就像在固定的時間吃飯睡覺一樣。”帕薩莉近乎殘酷地冷漠反駁,米莉安這番話讓她稍微平複下去的情緒又掀起波瀾,覺得越來越委屈,不甘,憋屈和怒火在内心翻騰——是了,他會信賴她,隻是因為一直以來都是她在拼命包容,體諒,并且她的善解人意讓他感到舒服自在,最終習慣。
米莉安驚訝地瞪大了眼,把肩膀從她頭下抽/出來。望着她低垂眼簾的冷酷表情,她露出仿佛第一次認識她般的神情。但随後她的表情又軟化下來,變得十分古怪:“……我好像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了。”
帕薩莉擡起頭,漠然的臉上閃過疑惑,“什麼意思?”
“我記得你一再強調,你是不會戀愛和結婚的,是嗎?因為你見過的男性都是婚前婚後兩張臉?”
帕薩莉點點頭,依舊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你不覺得,憑你們對彼此的了解,他不僅能察覺到你對男性抱有這種态度,還能猜到你也是這樣看他的? 不懂體諒和尊重? 如果是這樣,一切就更說得通了:他料到你不會接受他,因此壓根不敢告訴你,他喜歡你。可感情又怎麼控制得住。”
“……胡扯,不可能。” 帕薩莉立刻皺起了眉頭。然而不知為何,米莉安的話還是讓她内心深處産生了一絲動搖以及慌亂——他們去年在走廊上吵過一架,她的确告訴過湯姆,決不會結婚,不會讓男人毀了她和媽媽的生活。當時,他非常生氣——可以說陷入了狂怒,同時也非常失望。
可那不是因為他感覺無法操縱她而自尊心受挫嗎?畢竟他一直以來都很霸道,最恨失去掌控感。絕對不可能是因為對她有這種感情。
但……她也并非沒有過懷疑過的,不是嗎?不止一次疑心他有這種心思。因為也正如米莉安所說,他們一起在慈善院長大,身邊隻有彼此可以交流,知曉對方所有弱點,共同經曆過一些事情——倫敦轟炸,斯萊特林内部欺淩,巴黎之行,也分享過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會蛇佬腔,來自慈善院,實際上并非表面那樣斯文沉穩,而是個有着許許多多緻命缺點的人;她的媽媽來自純血巫師家族,叛逃出家多年,現被家族救回,軟/禁了起來。所以,他們之間生出點超越同伴之誼的感情也在情理之中。
況且,她并不遲鈍,不是沒有察覺到他不止一次對她表現出過興趣——哪怕這隻是因為她是他最熟悉的異性,而他不過僅出于生理欲/望才這麼做:用下/流的目光掃視她的嘴唇,甚至胸口;拿她的生理期開玩笑,偷看她換衣服;去巴黎之前,他們第一次在決鬥小組對決後,從醫療翼回來的路上,他試探性地望向她并貌似試圖親吻她;巴黎交流會上,跳舞時,他用充滿笑意和親昵捉弄意味的目光看她,故意讓她差點撲進他懷裡,湊近她說話——讓她震驚、慌張、懼怕到想尖叫,卻發不出一聲。
而她呢,對他遠非無動于衷——為倫敦轟炸後看到他而感到安心;為他沒有在轟炸來襲時抛下她而感激和動容;為他做的經期活血劑而害臊又感動;為他在交流會後提供決鬥魔法指導,同她進行相關讨論而感到踏實和安全。
更何況,扪心自問,在這些經曆中,她清楚記得自己也有那麼幾次在他的眼神和觸碰下無法自控地漲紅臉頰,心跳加快。
米莉安還在跟她分析和解釋,絲毫沒有覺察她居然把話聽了進去,還産生了動搖,“他實際上跟别的男生沒什麼兩樣,也不知道該怎麼正确表達自己的感情,因此會讓你覺得他壓根不會為人考慮。可你必須得承認,在這方面,你比其他女孩面臨的障礙多多了。畢竟,我從沒見過周圍有誰對異性抱有這麼極端又固執的想法。因此,從‘T’的角度來看,得到你的青睐可真是難上加難——呃,當然,仔細想想,他對其他女生來說,難度也很大。”
然而,帕薩莉也隻是短暫地動搖了一下,就恢複了清醒——看着朋友幾乎手比腳劃,從沒這麼認真地跟人解釋過一件事——哪怕關于龍的,也沒有,讓她既新奇又心酸。看,這就是戀愛——讓人變得如此卑微。原本爽朗大方、不拘小節的人不得不小心翼翼把自己蜷縮起來,耐着性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走在一條荊棘叢生、崎岖險峻的窄路上,一不小心就會掉入萬丈深淵——或是求而不得,或是遭遇背叛。而這一切付出僅僅是為了能短暫地挽着自己的心上人嗎? 值得嗎?要知道,哪怕成功的幾率不是那麼小,往往也人心易變,尤其是男性。
她才不要踏上這樣的路,不想再有一丁點艱難、不安定和不确定的痛苦了。湯姆的追求與她截然不同,她明白,為了目标,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意味着倘若他們在一起,她總有一天會被舍棄——若說得好聽點的話。
因此,哪怕在對湯姆的親情中,她也情不自禁——毫不自知地摻雜進了一絲絲不應有的觸動,也該——也會忽略或者毫不猶豫澆滅它。
米莉安說的在理,但她不能接受。倘若湯姆真的對她有點意思,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本質上的改變——他們最多隻能是彼此的親人。
而既然是親人,他就必須得學會尊重她,這事沒得商量。
“好吧,也許你說的是真的,他對我有點意思,可那又如何?就因為他喜歡,就可以不尊重我嗎?何況,他并不喜歡我,或許有興趣,可也隻是因為他對我感到熟悉,而正好又處于男生們特有的生/理階段,”帕薩莉堅決地搖頭,躲開了米莉安的目光,表情重又變得冷漠,“這個話題到此為止了。我們之間,永遠不可能。而不論如何,他必須尊重我。”
說完,她背對米莉安躺倒,幼稚又任性地把被子拉到了頭頂,将自己埋在裡面,表示不想再聽任何勸解了。
米莉安歎了口氣。
等了一會,床微微彈起,帕薩莉偷偷掀開被子,發現對方撥開床幔離開了。她松了口氣。
但麻煩的是,次日早上,使用時間轉換器趕去上古代魔文課時,她看見湯姆等在她的必經之路上。頓時,她感到心頭一緊,接着,不快便伴随着不安湧上來,内髒都好像跟着傾斜了一下: 她還沒想好要怎麼跟他談。
不待她想方設法視而不見,他就邁着大步迅速上前,攔住了她的去路。飛快掃了她一眼後,他移開了視線,撇撇嘴,用不以為然的口吻慢慢道:“我會約束決鬥小組的成員,讓他們不要再亂說……如果你真這麼在意這個的話。”說完,他又把目光轉回到她臉上,等她回應。
帕薩莉差點沒繃住冷漠的表情——這太讓人詫異了。“……那很好。” 她故作漠然地避開他的注視,僵硬地說——實際上,想了一圈,才最終憋出這一句。他的表态除了讓她驚訝外,也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迷惑。
“其他人我管不了,” 他注視她幾秒後補充道,撇了下嘴,再次将目光移開,望向窗外,擡了擡下巴,“不過下次我們都在場的話,我會幫你制止他們。”
“……行。” 帕薩莉聽到自己幹巴巴地接道,感覺像打空了一拳,内心困惑——怒氣突然被抽走,隻剩下空茫,生氣糾結的源頭一下子不複存在: 他答應配合制止别人的開玩笑,正視她的需求,并做出肯定回應。
湯姆的視線重新回到她臉上,抿了下嘴,眼中流露出試探:“我想,你可以開始練習我們之前讨論過的咒語了。”
帕薩莉從茫然中回過神來——所以,這算什麼?和好嗎?
不然呢?她心裡另一個聲音問,目的已經達到了,接下來隻要看他是否能履行諾言,如果出爾反爾,她再翻臉也不遲。況且,他對于提高決鬥能力的提議并沒有錯。
于是,帕薩莉冷冷點了下頭,努力忽略内心的不自在。
“米莉安,她的男朋友還有布萊克都晉級了,” 沉默了幾秒後,湯姆又說,語氣顯得很克制。
帕薩莉刷地擡起眼,感覺怒氣重新灌滿了胸腔——哦,原來如此。他覺得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因此暗示她也可以馬上收回退出決鬥小組的決定了?
好吧,按理說,他屈服了,她也該适可而止。但這麼快就提出讓她推翻之前的決定,顯然壓根沒把她放在眼裡,也沒真正認識到問題出在哪裡。難道不該等他确定決鬥小組的人都不會嚼舌根後,再來跟她說這個嗎?
她吸了口氣,把想法說了出來,口氣有些沖。
“但你學習的那些決鬥咒語,總得使用,而我沒法總陪你練。” 他頓了一下,垂下眼,意識到她還沒打算讓這事翻篇,但顯然并不甘心,随即又擡眼望向她說。
帕薩莉猛地站住腳,冷冷地瞪他:“我可以自己練。還是說,你的意思是,往同學身上丢這些咒語?”
“不是所有咒語都非得打到人身上的。有一些在你學會收放自如後當然可以嘗試使用,比如2号咒,它的難度在于控制。你以為我要讓你用什麼? 1号咒? 還是4号咒,5号咒和8号咒1?” 說到後來,他也惱火起來,“你覺得我是個單純喜歡折磨别人的蠢貨?”
帕薩莉沒有被他的不快吓到,聲音依舊冰冷,感覺内心的怒焰正使勁催促她找茬激怒對方,讓他也體會一下被羞辱的感覺,“哦,可能是因為你直接用活的小動物練習咒語,給我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吧。”
果然,湯姆拉下了臉,表情變得越發陰沉起來,狠狠地回瞪她,呼吸急促起來,就要說什麼。然而,他最終隻是憤怒地垂下眼盯向地面,什麼也沒說。
不過,幾秒之後,他咬了咬牙,重又擡眼兇巴巴地看她。
帕薩莉心頭掠過一股股快意,盯着他的臉,不放過每一絲轉瞬即逝的情緒——既然他把快樂建立在她的痛苦上,那她也該禮尚往來。怒火和痛快交織,占據了她全部精力,無暇注意他竟然沒有口出惡言地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