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認什麼呢?她沒有想。
也來不及想了。
因為借着走廊的燈光,她看到,平常坐的那張桌前,有個人正靜靜地坐在那裡。
她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再走近一點,她能辨認出他的輪廓和姿勢了——他穿着校袍,雙手抱胸,正扭過頭來看她。
但此時光線不足,她分辨不清他的表情。
“湯姆。”
可越靠近他,越能感受到自他身上散發出的一種令她緊張——甚至害怕的東西。
一種執拗——讓她想到了當初在慈善院、他打她之前,他們在走廊上時,他流露出的那種陰沉又不可動搖的固執。
此時,顯然,他認出她來了,但沒有說話,而是又轉回了頭,重新看向桌面。
盡管看不太清楚,但帕薩莉能感覺到,他在死死盯着桌子某個地方——就好像那是她。
可令她最慌亂的是,此時她弄不懂他——或者說,無法預測他會怎麼做。
畢竟,除了強烈的執拗外,他好像既像把所有的感情包裹了起來,也像是憤怒到了極端,反而顯出一種讓人十分不安的平靜。
得說點什麼。
快說點什麼。
她催促自己。
可腦子裡卻一片空白,直到對方開了口——
“記得晚上準時到五樓教室參加決鬥小組的活動。”
他的聲音冰冷,有些沙啞——可能是沒喝水的緣故。
說完,他就站了起來。
帕薩莉終于回過神了,在他離開社團前趕忙低聲解釋起來,忍住了沖上去拉住他的沖動:“我看到你很忙,忙着應付周圍人和安排決鬥小組的事情,就沒有告訴你,我能去霍格莫德了。”
“我以為這是小事。以為你不會在意,也不會再有時間來這裡。我沒想到。”她聲音越來越低。
湯姆停住了腳步,帕薩莉提心吊膽地等着,并做好了他會突然發動攻擊、或者出口傷人的準備。
可他就背對她站着,許久沒有動。
“我很抱歉,湯姆,”見他沒有反應,她又小心而愧疚地補了一句。
“昨天早上,維爾比拉夫教授告訴我,艾弗裡夫婦和媽媽同意我去霍格莫德,我本來想告訴你,可沒有找到機會。”
“之後又看到你很忙,我就想……”
“記得準時參加活動。”湯姆再度開口,卻打斷了她的話。
這次,他的語氣更平靜了,連冰冷都沒有了,讓人更加如坐針氈——她知道他一定很生氣。
隻是沒有爆發出來。
她甯可他爆發——他們打一架,都比這樣好。
“去吃飯吧。”好像立馬察覺到了她的不安,他吸了口氣,話語裡稍微流露出了點心平氣和。
但話音剛落,他就又大踏步往前走了,迅速穿過一張張桌椅,向門的方向而去,離她越來越遠。
似乎不這麼做,就無法壓抑怒火,以及對她的失望。
這讓她的愧疚和不安化為一隻鐵爪,抓撓得她胸口憋悶又生疼——
慌亂地四下打量一圈後,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手裡的餡餅上。
餡餅還是溫熱的。
“我帶了餡餅來,我們就在這裡吃,好嗎?”她趕忙急切地拔高聲音問,向前走了幾步,卻又不敢太靠近。
湯姆的手已經放在了門把上,把手向下轉動,發出金屬摩擦的聲音。
他沒有立刻離開。
可也沒回頭。
帕薩莉心驚膽戰地等了一會,最終鼓起勇氣走過去,小心地伸出手,慢慢拉住了他。
那隻手很涼,比她的涼多了,而且,在被她握住時,猛地抽動了一下——她能感覺到,一瞬間,他想要狠狠甩掉她的手,就像以前那樣。
然而,頓了一下後。那隻手最終還是安穩地任她抓着不動了。
帕薩莉提着心稍微落回去了一點。
“我們去坐着吧,好嗎?”她問,輕輕拽了他一下,沒敢貿然去看他的臉。
就這樣,他們沒有開燈,在昏暗的房間裡分吃完了餡餅。
期間,帕薩莉又忍不住低聲解釋了一遍為什麼沒能把去霍格莫德的事情告訴他,并誠懇地道歉。
畢竟這事的确是她做錯了——而且她也想岔了,以為他不會再來周刊社團跟她一起寫作業。
以為他肯定會把她丢到腦後。
然而,他并沒有。
這個認知讓她感覺心似乎奇怪地顫抖了一下,繼而有什麼暖融融的東西緩緩蔓延了出來,彙入了洶湧的愧疚感中,竟讓她體會到一絲奇怪的甜意。
可她沒有多想,因為對面的湯姆依然非常不高興——十分反常的沉默就說明了這點。
思索了幾秒,她開始分享自己今天的經曆:去了哪些商店,買了哪些東西,吃了哪些東西。
不過省去了為米莉安和協議,同阿爾法德大吵一架的事——畢竟這涉及朋友的隐私。
湯姆仍沒有說話,但帕薩莉感覺得出來,他漸漸消了氣。
等她說完,他就立刻狀似漫不經心地揉弄着包裹餡餅的包裝紙再次開口,不過語氣聽上去仍然很冷淡:“快到中午的時候,威夫特說你去了霍格莫德,我以為你是跟布萊克及沙克爾偷溜出去的,也以為你過了中午就會回來。”
這話好比拿衣服還是枕頭之類的軟東西打了她一下,讓帕薩莉有些懵,眨了好幾下眼睛,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隻能呆呆地坐着。
湯姆也閉了嘴,繼續揉弄起了餡餅的包裝紙。
此時,眼睛适應了昏暗的光線,她已經差不多能看清楚他的表情——隻見他正垂着眼睑,臉上帶着一種矛盾的表情:強硬、滿不在乎,卻又顯得很不高興和很不自在。
一般來說,他很少跟她解釋他的想法——起碼在她的印象裡,興許隻有零星的幾次,比如去年學期末在獎品陳列室,在她猜中他的打算後,他才主動承認想要探究身世。
似乎他就沒有這種跟人解釋自身看法或者打算的習慣——更不用說主動坦白說明情緒。
更何況,他才剛從極度憤怒和失望中平複心情。
因此,這番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沒法不讓帕薩莉吃驚——他看似在陳述事實,可其實在跟她解釋自己的情緒:她沒有提前告訴他去向,讓他白白等了一天,他很不高興。因此,不是沒有理由地沖她發火的。
換言之,他在嘗試同她溝通,并反過來安撫她——如果換成其他人,這就相當于傾訴委屈。
由此一來,氣氛突然發生了變化。
他們之間突然變得有些親昵起來。
然而,這讓帕薩莉再度繃緊了神經,忍不住暗中捏緊了拳頭,手心裡滲出點汗來。
“你想不想喝點什麼?”她頓了一下,繼而悄悄吸了口氣,試圖打破這種奇怪的氛圍。
“随便。”他頓時有些不高興了——顯然并不想“随便”。
“我們去廚房拿一點喝的東西吧,好嗎?我聽到你的聲音有點啞,你是不是沒有及時喝水?”她問。
他沒說話。
帕薩莉等了一會,見對面還是沒有反應,便隻好站起來,走過去輕輕拽了他的袖子。
可他還是沒動。
帕薩莉頓時尴尬起來,還有點惱火——好吧,這件事是她做得不對,但她已經好好解釋、也好好道過歉了,他也表示這事過去了,那現在又是怎麼回事?
就因為她沒話找話?可那也是關心他,不是嗎?
她瞪着他,又等了很久,直到他突然以幾乎擦着她長袍的距離站了起來——
長袍略毛的料子碰到彼此,立刻傳來了一點重量——好像他輕輕推搡了她一下。
與此同時,伴随着他身上的香皂味,他的呼吸随着起立的動作,依次掃過過她的脖子和臉頰,最終似有若無地拂過她的頭頂和額頭。
頓時,帕薩莉腦中一片空白。
湯姆似乎也僵了一下,一瞬間向後躲了下,可實際上他并沒有移動腳步,沒有讓她讓開,也沒有推她。
他的呼吸放輕了,但帕薩莉沒有顧得上察覺到這一點,隻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
于是,他們就保持着這種極為貼近的距離站着。
漸漸地,他的呼吸從十分輕柔變得急促起來。
這下,她回過神來,猛地向後退了好幾步。
然而,她撞到了桌子,頓時痛得眼冒金星。
後腰肯定要有一大塊淤青了。
她疼得一個勁吸氣,痛苦地捂住被撞到的地方,用力按住,眼淚也湧了出來。
幽暗中立刻傳來撲哧一聲笑,是湯姆。
可不等帕薩莉生氣,他又走過來伸出魔杖問:“撞到哪了?”
聲音裡仍帶着一絲笑意——顯然又将剛才的不快抛之腦後。
“沒事,”她趕忙避開他的魔杖——畢竟撞到的地方并不方便讓他用魔杖指着——緊接着又有些惱火地質問:“你為什麼突然站起來?”
其實,她想問的是,他為什麼要在離她那麼近的地方猛地站起來,而且還不躲開。
即便光線幽暗,他肯定也不至于看不到她就站在旁邊吧?
然而,他沒說話。
帕薩莉隻好撇撇嘴,放過這個問題——本能告訴她,最好别去探究。
出了周刊社團,他們去廚房拿了點喝的東西後,她便跟他告辭,去找米莉安一同參加決鬥小組聚會。
“沒事吧?”一見面,米莉安就開始仔細觀察她的表情,随後笑嘻嘻地問,“哄好啦?”
“我沒有……”帕薩莉馬上懊惱地反駁,聲音卻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事實就如此,米莉安說的沒錯。
“看來穆麗爾說的沒錯,”見狀,米莉安心滿意足地笑了,好像證實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斯萊特林的男生的确像‘需要精心打理的禮袍’。”
帕薩莉望向她,知道她肯定又不經意聯想到了阿爾法德,不禁又開始有些難過起來。
同時,她也不忍不住有些好奇,将來誰會有這個“榮幸”來“打理”阿爾法德“這件斯萊特林高級禮袍”呢?
說到阿爾法德,她突然意識到,既然他們之前吵了一架,那麼晚上的活動,他還會來嗎?
*
事實證明,雖然鬧得不歡而散,但阿爾法德依然信守承諾,準時出現在了湯姆的決鬥小組集合地。
隻不過看到她們、略顯冷淡地沖點了下頭後,他就扭過頭去跟别人說話了。
米莉安顯然有些在意,但很快有人來搭話,她就暫且把他放到了一邊。
聊了沒兩句,帕薩莉就發現,這個來搭讪的男生對米莉安感興趣,而自己的朋友似乎也不乏興趣,便知趣地退到了一邊,觀察起這裡來。
湯姆和威夫特他們把這間教室收拾得跟斯拉格俱樂部的風格類似,都是空地四周圍繞着一組組茶幾和靠背椅。
不同之處在于少了懸挂的帷幔,取而代之的是漂浮在半空中或裝飾在牆壁上的四個學院旗幟;兩面擺滿了書的書架牆;中間的空地不是凹陷下去的舞池,而是高出來的露台,面積也更寬闊,既方便觀摩,又方便切磋。
現在活動還沒開始,來這裡的人便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
帕薩莉數了一下,将近有三十個,不少還是優秀的高年級,比如貝柳克和名内爾——這兩人今年即将同他們一起,在斯拉格霍恩教授的帶領下,前往巴黎參加國際聯合公會舉辦的巫師交流會。
“帕薩莉,歡迎你來,你會喜歡我們的活動的,”威夫特很快在人群中注意到她一個人站着,便上前來打招呼。
他真的與之前完全不同了,起碼此時看上去絲毫沒有她印象中的腼腆和内向,更像小組的經理人,熟練而又自然地招待每一位成員,不時來到湯姆身邊,為他提供協助或者說明。
“因為你今天是第一次來,可能不清楚,所以我來介紹一下小組具體情況。
我們每次的活動分為兩塊:一塊是決鬥練習,一塊是交流研讨。
因為決鬥不僅包括公平公正的,還包括在緊急狀況下的防禦和對抗,所以我們認為,有必要在實戰切磋的基礎上,進行學習、研究和交流,提升個人能力。
關于第二塊,我們會有針對性的主題,比如這次的就是‘防禦’。”
說到這裡,威夫特還列舉了昨天第一次聚會時的一些練習和讨論情況。
正說着,湯姆就過來了,眼睛落在帕薩莉臉上,略顯拘謹地打了個招呼:“歡迎。”
“謝謝你和威夫特邀請我來,湯姆,”見狀,帕薩莉也配合着禮貌地說。
湯姆點了下頭,這才看向威夫特——立刻顯得自然沉穩了很多,語氣裡帶着熟稔:“威夫特,我想,我們可以開始了,時間差不多了。”
威夫特點了點頭,沖帕薩莉抱歉地笑了一下,就離開去招呼大家了。
帕薩莉眨了眨眼。
湯姆注視着她,顯得既矜傲又克制,“我注意到沙克爾和布萊克撇下你不管了。”
“他們沒有,”帕薩莉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她明白他其實在關心她,擔心她一個人落單不自在,“那個赫夫帕夫對莉莉安挺感興趣的,莉莉安也不反感他,所以我就不當電燈泡了;至于阿爾,盯着他的姑娘太多了,我可不想再遭遇一次去年的經曆了。”
湯姆抿了下嘴,不置可否,依舊注視着她。
此時,威夫特宣布決鬥練習開始,好幾個人立馬揚聲向這邊招呼起來:“湯姆,過來看看傑夫這家夥的新招!”
聞言,他們兩個不約而同往場地那邊看去,隻見好幾個人已經讓開了一條路,空出了決鬥台邊上最好的位置,就等着他過去呢。
“一會你可以跟我練習,”湯姆向他們招了一下手,示意馬上過去,随後又将目光轉回到她臉上。
盡管角鬥場上已經暴發出了好幾聲魔咒的爆響,引得圍觀者歡呼不已,但他仍不為所動地盯着她的眼睛,等待回複。
目光裡又帶上了那種令她心神不安、不敢深究的試探——更讓她無所适從的是,不知是不是因為眼下這種環境,他流露出的這種試探近乎直白到有些露骨。
帕薩莉忍不住移開了目光,一邊盡力忽略驟然加快的心跳,一邊按捺着煩躁地趕緊點了點頭——隻求他能立刻停下,别用這種目光看她。
見她雖然同意了,卻不大高興的樣子,他抿了一下嘴唇,一瞬間也顯得有些不快。
最後看了她一眼,他才轉身向場地邊走去。
那裡的人見他過來,立刻熱情地開始告知他剛才錯過的部分。
見他過去了,帕薩莉才慢慢走向離他們較遠的決鬥台另一側。
米莉安和剛才的赫夫帕夫男生看得很開心,不時揮動拳頭叫好;阿爾法德也不時側頭跟周圍的斯萊特林議論台上兩個人的決鬥技巧。
台上的兩個是跟他們同年級的斯萊特林和格蘭芬多,一男一女,女生打得很勇猛,跟男生不相上下。
這場決鬥可比昨天決鬥課上的激烈精彩得多——
首先,所有梅勒斯教授勒令禁止使用的常用傷害性魔咒幾乎通通被用了個遍:比如左右分離,粉身碎骨,火焰熊熊,昏昏倒地等。
其次,除了小惡咒外,一些傷害程度不低的中等惡咒也頻頻出現:如眼疾咒,切割咒,彈射咒和黑蛇咒等。
此外,變形術也運用到了決鬥中來——斯萊特林男生使用黑蛇咒放出來的毒蛇就被格蘭芬多的女生一揮魔杖變為了一把沙子猛地吹向對方。
而觀察了一陣後,讓帕薩莉最驚訝的其實也不是台上鬥士使用的魔咒,而是決鬥台本身——無論承受了什麼樣的烈火、狂風、切割,水花還是油脂,決鬥台的地面始終完好無損,似乎連一絲劃痕都沒有。
這立刻引起了她的興趣。
他們一定在這裡繪制了一個法陣,一個相當強大的法陣。
但單純的防護法陣做不到能夠抵抗衆多性質魔法的攻擊,因此答案很明顯,這一定是一個複合法陣。
帕薩莉興奮了起來,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開始繼續邊觀察邊在腦中一一排查和繪制起來。
首先,如果是守護為主,那麼基陣一定是持久力較強、但防護性單一的類型,最常見的就是防火和防水法陣。
這是兩種現存曆史最悠久、用途最廣泛的法陣,經過一代代人們不斷地運用和改良,性能最穩定。
但這是兩種截然相反的法陣,因為防護元素的相互排斥性而無法直接疊加使用,必須在其間繪制其他隔離或者兼容法陣。
防侵蝕和防沖擊法陣是個不錯的選擇,這兩個跟大多數法陣都能友好共存,可缺點是時效性短。
為了彌補這個缺陷,也就是延長其時效性,可以采取兩種辦法:一種是疊加許多層,讓其好像備用抹布一樣可以随時換上新的頂替;另一種就是在此基礎上加複制法陣。
複制法陣的使用期限大概是半年左右,若繪制得當,甚至可以使用三個季度,而且比疊加許多層防侵蝕和沖擊法陣簡單得多——畢竟後者對巫師的估算和繪制能力要求很高,容易出錯。
這樣一來,如果她沒弄錯的話,決鬥台的法陣組合就是: 防火法陣,防侵蝕法陣,複制法陣,防沖擊法陣和防水法陣。
想通了這個問題,就差證實了,帕薩莉擡起眼,望向了湯姆,決定一會可以問問他是不是這樣——反正她也答應等一會跟他對練。
湯姆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也看了過來。
對視幾秒後,他微揚了一下眉毛,似乎對她的躍躍欲試感到有些好奇。
“你發現什麼東西了?”一個聲音突然問,打斷了她的注視,是阿爾法德。
他不知何時來到她身邊,而她卻沒注意到,“你剛才一直兩眼放光地盯着地面,是發現了什麼嗎?”
“你看決鬥台的地面,”見有人問,還是朋友,帕薩莉立刻忍不住悄聲分享起自己觀察到并想到的東西,将之前的龃龉暫時丢到了腦後,“不論台上的人怎麼折騰,都完好如初,他們一定做了很好的防護措施……”
說着,帕薩莉立刻興緻勃勃地将剛才的推理一一道來,沒發覺湯姆注視着這邊,微微拉下了臉,繼而擡了下下巴,撇了下嘴,轉過頭去跟威夫特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