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0
湯姆一直坐着跟威夫特聊天,直到他的舞伴找了過來――
“湯姆,我想我們該去跳一支舞了。”安德烈娅-柏格森穿着銀灰色的緞子禮袍過來了,姿态像一隻劃過平靜湖面的天鵝,紅色的頭發顯然精心卷過了,每一個卷都精緻地泛着光澤,耳邊别着的鑽石發夾在暗處都閃閃發亮。
第一次離得這麼近去認真觀察一個女生,帕薩莉也不禁覺得對方美得令人心悸――今晚的安德烈娅比平時還要美,皮膚又白又薄,能隐隐看到太陽穴一側青藍色的血管,眉毛修剪得整齊優美,嘴唇紅嫩得好似樹莓,灰藍色的眼睛像是仔細打磨過的寶石,顔色透明到可以清楚地看到瞳孔周圍的黑色虹膜。
不過,她臉上的笑容看着不太自然。
畢竟,随着音樂聲起,越來越多的人已經滑入了舞池,跟安德烈娅同級的女生已經跟舞伴翩翩起舞有一陣了。
帕薩莉忍不住又瞥了湯姆一眼――隻見後者露出了一臉驚訝的後知後覺。
“抱歉,安德烈娅,”他飛快瞟了一眼舞池的方向,繼而内疚而赧然地說道,“忍不住多聊了一會,我們現在過去吧。”
說着,他立刻站了起來,跟大家禮貌地點頭告别,牽起舞伴的手,也走向舞池。
但臨了,他還不忘再招呼威夫特:“說真的,威夫特,過一會你真該把那些想法跟斯拉格霍恩教授說一說。”
威夫特跟他聊得興奮到臉頰泛紅,立刻點頭:“我會的,湯姆,謝謝你。”
湯姆沖他笑了一下,眼神不着痕迹地掠過帕薩莉和阿爾法德,然後跟着舞伴離開了。
帕薩莉喝了一口飲料,看他們加入随着舒緩的音樂慢慢搖擺的其他人,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湯姆又在想什麼鬼把戲,她望向舞池想,同時一種複雜的感覺再度在心裡彌漫開來――詫異,警惕,緊張,悶悶不樂,憤憤不平,還有一絲讓她覺得無地自容的受寵若驚。
湯姆沒有在舞會部分開始時就滑入舞池跟大家炫耀他美麗的舞伴,而是轉到他們這裡,還幫了她一個忙,讓她避免比賽成果被偷竊的可能。
這都是他從來沒有做過的事:不論是沒有及時抓住機會趕緊炫耀他自己,還是當衆維護她的利益。
可如果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迷惑她,讓她感到心軟,那麼帕薩莉不得不承認,有一瞬間,他得逞了。
畢竟,對方這個舉動讓她不由自主地想,是不是長久以來的付出終于獲得了這個疑心和防範心都極重的人的認可――他終究還是把她當朋友的。
然而,一想到他曾經對她流露出的眼神和那背後暗含的意圖,她又再度冷下來――别做夢了,湯姆看不上她,隻想消遣她而已。
并且,還不知出于什麼目的,又想搭上威夫特。
而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威夫特很憧憬斯拉格霍恩教授和他的俱樂部。
那麼一旦湯姆――教授眼中最優秀學生――樂意幫忙,威夫特就很容易能得到進入這個圈子的機會。
可要湯姆幫忙,永遠是要要付出代價的。
一旦達成目的,他很可能會過河拆橋。
某些情況下,遇到心情不好,說不定還會一把火燒了走過的橋――帕薩莉在慈善院見過太多次了:他佯裝跟吵過架的人和好(比如比利),提出合作(比如去廚房偷吃的東西),最後卻又出爾反爾(害比利他們被科爾夫人抓住)。
想到這裡,她擔憂地瞥了威夫特一眼,卻見後者也陷入了某種思緒中,但顯然比她愉快得多,唇邊還帶着一絲不常見的期待笑意。
帕薩莉歎了口氣,幾乎能預見湯姆如何一步步接近威夫特的情景。
畢竟如果願意的話,他總能裝出大家喜歡的模樣來――善解人意,寬容大度。
就是不知道他這麼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想到這裡,帕薩莉心煩意亂,一方面,根本不想再管跟湯姆有關的任何事情;另一方面,卻又忍不住因為他的話語和舉動東想西想。
畢竟這麼多年來,占據她思緒最多的人隻有湯姆――他引起的麻煩那麼多,讓她對他的關注幾乎快成了本能――反而,她并不敢多想媽媽,以免陷入無盡的悲傷裡,無法自拔。
而且,她有責任保護朋友免受傷害――比如可以提出幫威夫特,向教授引薦。
可問題是,威夫特跟湯姆是同學院,因此不論最後能不能進斯拉格俱樂部,隻要湯姆有心,都能拉進跟威夫特的距離。
有一瞬間,帕薩莉又有點灰心喪氣了――她沒法一直保護朋友們不受傷害,也沒法一直阻撓湯姆的行動。
畢竟他們都是彼此獨立的個體,有自己的選擇和喜好,她沒法一天24小時對每個人緊盯不放。
但這不代表她不該争取一下――盡量拖延,多多幫助和關照威夫特,減少湯姆在短時間内跟威夫特迅速拉近關系的機會。
“威夫特,你們剛才讨論的神經豆莢的用法很有趣,可我并不太懂,想問問斯拉格霍恩教授,你願意陪我一起過去嗎?”
話音剛落,三個朋友目光都落在了她臉上――威夫特自然是欣喜,阿爾法德不動聲色,柳克麗霞則疑惑地皺了一下眉毛。
“當然。”威夫特說,高興得臉更紅了,好像喝了酒一樣,藍眼睛閃閃發亮。
見狀,一邊的阿爾法德撇了撇嘴,懶洋洋也開口了:“那不如我們一起吧,我也挺好奇的。”
這樣一來,柳克麗霞也隻好跟上去――她是阿爾法德的舞伴,如果不想被别人邀請跳舞,就隻能緊跟自己的堂弟。
斯拉格霍恩教授坐在整個房間内視野最好的角落,既能縱觀舞池,又能看到兩邊的偏廳。
他懶洋洋地坐着,邊吃甜食邊跟旁邊兩個跳舞跳累了的七年級說話,樂呵呵的,見他們幾個過來,立刻就露出了慈愛的笑容。
帕薩莉首先開口:“教授,我跟威夫特讨論到了神經豆莢的用途,威夫特說他發現了豆莢的一種用法,我從來沒聽說過,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
斯拉格霍恩教授的目光這才第一次落在了威夫特身上,後者的臉更紅了,開始結結巴巴地談自己的看法。
斯拉格霍恩教授和藹地笑了,稱贊了一句,又問他是怎麼發現的,這種用途可并不常見雲雲。
眼見教授和威夫特聊了起來,帕薩莉也松了口氣,為朋友感到高興,此時,一旁的兩個七年級聊起天來,引起了帕薩莉的注意。
“蘇西在跟約克跳舞呢,你不過去嗎?”一個說,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
“她正生我的氣呢,”那個七年級歎了口氣,“我們剛剛跳舞的時候吵了一架。”
“還是因為聖誕節回家的事?”對方露出了一點關心地問。
那個七年級悶悶不樂地點頭,“要我說,她根本不該回去,麻瓜界不是在打仗嗎?最近德國佬開着那個叫‘飛息’的東西來轟炸倫敦呢!她父母都叫她别回家了,就在學校待着,可她就是不聽,非要回去不可。”
“好啦,既然這麼擔心,幹嘛不護送她回去看看呢。”
“蘇西可不喜歡我幹預她的事,”那個七年級皺着眉咕哝道。
這兩個人一點也不覺得在幾個三年級(還有四年級的柳克麗霞)面前說這些顯得很沒有高年級得樣子,因此讓帕薩莉得以從頭到尾聽明白了前因後果。
原來這名男生的女朋友是麻瓜出身,聖誕節快來了,本要回去跟家人團聚,但這兩天卻收到了家裡來信,讓她老實呆在學校,不要回家。
為了讓她放心,這名女生的家人在信中告知,他們跟其他人躲在加固過的、充當地下防空洞的城市下水道裡躲避轟炸,安全得很。
帕薩莉聽着,心裡不由一緊,接着便慶幸媽媽雖然出不了門,但起碼身處魔法界,不用跟别人去擠下水道――畢竟她身體那麼差,稍微粗糙和潮濕的衣服都能激起一身紅疹子,要是去下水道那麼髒、又空氣不流通的地方,一定會生病的。
想到這裡,她又突然意識到,賽迪莫斯并沒有說明看完媽媽以後要怎麼辦。
就是說,會送她回慈善院嗎?
帕薩莉不由又開始為自己的境遇擔心起來。
不過很快,她又想開了。
得益于學校的飲食和宿舍,她的身體比以前還要強壯一些,跟别人擠防空洞肯定不會像媽媽一樣生病。
而且,在緊急情況下,她還能用魔法保護自己――未成年人在遭遇人身攻擊時,是可以使用魔法抵抗威脅的。
更何況,賽迪莫斯也說過,會把一切都安排好。
“你要找的那位艾弗裡女士,有消息了嗎?”就在帕薩莉為自己的幸運感到慶幸時,阿爾法德突然拉了她的袖子一下,湊過來低聲問,灰色的眼睛略帶關心地看着她。
顯然,他也聽到了那兩個七年級的談話,并由此推斷出她關注這場談話的原因:她曾拜托他找的那位“卡麗絲-艾弗裡”可能還在麻瓜界,不知所蹤。
而帕薩莉呢,雖然見對方沒有猜對,但很感動――尤其是想起了這件事他也幫過忙,便點了點頭,半真半假地告訴對方:“我覺得她應該沒事。”
阿爾法德沒有說話,而是長久地注視着她,繼而點了下頭,輕聲說道:“那就好。”
随後,他沒有就這個話題再多提一句。
然而,帕薩莉有種感覺――他知道她沒說實話。
可他也沒有追究。
帕薩莉頓時生出了感激之情,不禁稍微原諒了他拒絕米莉安、惹得後者傷心落淚的事情。
“謝謝你。”她忍不住真誠地對他說。
阿爾法德則酷酷地聳了下肩膀。
幾天後,賽迪莫斯又通過雙面鏡跟她聯絡了。
“你坐火車到了倫敦以後,不要出車站,我會來接你的。你隻需注意胸/口别着烏鴉胸針、拿着報紙和公文包的人就行。這兩天我會寄兩樣東西給你,具體說明在信裡,看完務必燒掉。”
帕薩莉一聽,再度變得又緊張又興奮,一口答應下來。
又過了兩天,賽迪莫斯說的東西在成績公布的那天早上被送到了桌前。
一起送到的還有雜志社編輯的信,說是已經幫她确認過了,參賽作品已經送到了該送的地方,讓她耐心等待,結果估計在節後就會公布。
帕薩莉草草掃了一眼成績單――跟去年一樣,全科都是O――又匆匆看完了編輯的信,最後才顫抖着手把賽迪莫斯寄來的包裹塞到了口袋裡,打算一會私底下再看。
巧得很,這天學校正好要登記回家過節的人。
帕薩莉一直耐心等到幾乎所有人都登記完畢,才裝作若無其事地溜達過去,迅速寫上自己的名字,還順便還掃了一眼名單,再次确認了朋友們都回家,而湯姆的名字也不在那上面。
這個認知讓她松了口氣――如果朋友們在學校過節的話,那她偷偷跑回倫敦的事情就肯定會敗露。
而眼下,她還不能讓他們知道她已經找到了媽媽,并要在媽媽朋友的幫助下偷偷混入艾弗裡老宅。
即便對此有預設,但賽迪莫斯寄來的東西還是讓帕薩莉吓了一跳――一瓶複方湯劑和一個施了無痕延展咒的布袋。
而對方的信件卻很簡短:
【瓶子裡是複方湯劑,可以在一段時間内将你的外表變成喬艾爾-塞裡芒1,如果感覺要變回去了,就再趕緊再喝一口,但省着點用。布袋裡的衣服是到時候你需要換的。PS:湯劑味道很惡心。】
帕薩莉的心再度砰砰直跳,攥緊了藥瓶和布袋。
接下來幾天,她的緊張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想想看,不僅得小心地避開每一個朋友、同學、甚至認識的人,喝下危險湯劑,變成另外一個男孩,接着還得繼續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熬到火車到站。
帕薩莉覺得首先第一步就無比艱難――要知道,去年她把朋友們送到了校門口,看着他們一個個登上了前往車站的馬車。
今年顯然不能這麼做了,否則她沒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再避人耳目地喝下複方湯劑、換好衣服、混入人群。
她得好好想一個理由。
然而,事實上,随着離校的日子越來越近,某個順理成章的借口自然而然地降臨了――不知是不是由于神經緊張,帕薩莉吃不好睡不好,臉色變得很差,疲憊乏力,還拉了好幾次肚子。
米莉安十分擔心,一個勁勸她去醫療翼看看:“最近發生了什麼?”
帕薩莉搖搖頭,不想說話。
此時正值午餐時間,她被朋友按在餐桌前,卻食不下咽。
“這樣不行,”米莉安憂心忡忡地說,“到底怎麼回事?要是不行的話,我聖誕節就不回去了,陪你在學校呆着。”
“可别。”帕薩莉趕緊阻止,同時卻覺得渾身隐隐發冷,小腹又一次墜痛起來,“可能是前一陣太累了。我再去趟洗手間。”
說着,她往盥洗室跑去。
墜痛感更強烈了,她不得不放慢腳步。
更糟的是,等到了目的地,才發現今天一樓的女生盥洗室正在維修,不能用,而最近的一個靠近魔藥教室。
帕薩莉隻好返回,再穿越大半個熙熙攘攘的禮堂,往城堡地下走去。
她想,可能是最近心事太重了。但不論如何,必須得趕緊把身體狀态調整過來,否則到時候肯定會給賽迪莫斯添亂。
然而,事情仿佛就是這麼不順利,越是擔心什麼,越是來什麼,等帕薩莉到了盥洗室,小腹更痛了。
伴随着腰酸背痛的疲憊感,她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的底褲上染上了一小片涼冰冰、黏糊糊的血迹。
她的月事來了。
但慌張隻持續了幾秒,帕薩莉就恢複了鎮定,趕緊伸出魔杖,給底褲來了一個“清理一新”,繼而抽了一段衛生紙,把它墊在底褲上,走了出來。
她要去一趟醫療翼。
可小腹越來越痛,渾身發冷,最後,她隻能蹲在地上痛苦地喘/息。
帕薩莉從沒有體會過這種腹痛感――痛一陣又消停一小會,然後又是一輪襲來,讓她疲憊不堪,眼皮都打起架來。
就在她準備趁着肚子消停的間歇站起來時,一隻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扶了起來――準确地說,是拎了起來。
感受到絕大部分體重都被對方分擔了過去,帕薩莉立刻擡起頭來想道謝,但卻僵住了。
是湯姆。
隻見他居高臨下地一邊抓着她的胳膊用力扶着她,一邊冷着臉皺眉問道:“怎麼回事?”
帕薩莉沒說話,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沒拽動。
“怎麼回事?”他又問,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她,語氣傲慢、霸道又理所當然。
然而,沒等帕薩莉對他這種口吻産生厭煩,又一輪疼痛便猛地襲來,讓她不由自主向前一撲,反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湯姆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沖勁推得往後退了一步,條件反射般伸出另一隻手環過她的肩膀,這才穩住了兩人的平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