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閉嘴。”
出租車在學校門口停下,時微擡腿就走,走的時候臉還是闆着的。
她步子快,昂首挺胸氣勢頗足,所以沒人瞧得出,她其實心裡發虛,這一走算是落荒而逃。
時微“落荒而逃”的原因有三:一是心裡還殘存着微弱火氣,二是這麼快就被卞睿安哄好了顯得很沒面子,三是......這火發得挺沒道理,她自知理虧,又不想面對。
邁着帶風的步子,時微在教學樓底下碰到了她的同桌苟利雲。
苟利雲今天的頭發比往日還要蓬松。她按住一頭短發,就像壓着一朵輕飄飄的黑雲,仿佛随時怕它溜了似的,左手壓完右手壓,忙忙碌碌,交替不停。
時微等她走到身邊,淡淡打了個招呼。苟利雲靠上來挽住她的手臂,很親昵地,倆人一起往樓上走了。
進到教室落座後,苟利雲拿出濕巾擦桌子,順便也幫時微擦了兩遍。
時微取下書包放進抽屜,站起來把窗戶打了開。這時天空還未徹底見亮,窗外世界還是一片湛藍。
站在窗邊,她做了兩次深呼吸,空氣又濕又涼,像能浸透肺腑,幾度呼吸就将身體裡的燥熱火氣散了個一幹二淨。
她回頭問:“小苟,今天早讀是什麼來着?”
“語文。”苟利雲放下手裡的新鋼筆,擡起頭說,“不過我建議你還是偷着看看數學吧。”
“為什麼?”
“我在公交車上聽到風聲,今天可能有随堂測驗,是理科班的題,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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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堂測驗的傳聞是真的。
上午第二節課,時微度過了本學期以來最痛苦的四十分鐘,其中六道大題,她絞盡腦汁也隻做出三分之二,頭皮都要做出油了,還很難保證其準确性。
讓她一度懷疑自己放棄音樂附中,非要跟着卞睿安轉來臨海二中是個錯誤決定。
火急火燎交上試卷,又到了該做課間操的時間。
在樓道中疾走狂奔,是時微最讨厭的行為之一。可再不抓緊時間下樓就要遲到,遲到會被扣分,扣分會被班主任點名,被班主任點名就會丢掉臉皮。
時微的臉皮又薄又脆,抵抗不了半點風吹草動。
所以在她的重量級排序裡,丢臉是世間第一大事。
兩害相較隻能取其輕。
于是時微硬着頭皮跟着苟利雲一路小跑到操場,踩着時間排好隊,她站在秋風裡,開始跟着廣播左左右右活動身體。
身體是跟着廣播走的,腦子卻不一定。
早上對卞睿安甩了臉,她于心有愧,直到現在還挂記在心上。
時微天生就心事重,想得深遠。
在别的小孩玩芭比、玩手槍的年紀,她就開始揣摩大人的心情和意圖,思考生與死、存在與消亡之類的問題。
她的大腦幾乎随時處于過載狀态,又從不宕機,被思慮拖拽着,一直活得不大輕盈。
多思多慮當然也會帶來好處。
她總先人一步考慮到很多問題,這樣一來就十分便于自己查漏補缺,以最好的面相示人。在外人眼裡,時微漂亮、懂事、有才、溫柔......幾乎所有好詞兒都能往她身上套。
不過,她在卞睿安面前的形象,卻與外人眼中截然相反。
那是因為倆人初見的時間足夠早。約莫是十二年前吧,時微五歲,卞睿安六歲,時微跟着母親搬去倫敦,跟卞睿安父子成為了鄰居。
那個時候,時微的完美形象還沒來得及建立,受了欺負會哭,得了糖果會笑。而且因為英文不好,她哭的時候比笑的時候多多了!一個月裡有大半時間,眼眶都是紅的,狼狽得不得了。
卞睿安大她一歲,又同是中國小孩,自然有種做哥哥的自覺。
可能也是偉人故事讀太多,心裡總有英雄情結作祟,經常幫時微打架出頭。不僅如此,在日常生活中,卞睿安對她也是相當将就。
隻是誰也沒想到,倆人緣分這麼深遠,卞睿安這一将就,就是十幾年。
時微心裡知道他對自己好,所以發完脾氣就更加追悔莫及。
對外人唯唯諾諾,對自己人重拳出擊,這顯然是錯誤行為!
思及至此,她認為還是得主動做點什麼,于是偷摸着轉頭,遠遠望了眼卞睿安所在的高二十七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