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回梨香院一路都沒什麼燈火,僅借着些微月光看清腳下的路。
江姝月從小對他們姐弟便抱有極大的惡意,江雪螢自問從未招惹過她。
記得有一次,江姝月趁她們不在,讓婢女将景安騙到池邊,然後從後面将景安推下水。
那時正值隆冬,池水都結了一半的冰,若不是吳嬷嬷及時發現找了過去,又恰好池水不深,及時将人撈了起來。
即使這樣,景安都差點沒了半條命,斷斷續續病了半年,整日裡咳嗽,晚上睡着都會被咳醒。
霜雪厚重,她就那樣抱着軟軟的、小小的一團,鼻息微弱的像是馬上就要離她而去。
事後,江姝月連絲毫遮掩都沒有,這般殘害之舉,也沒受到任何懲罰,就連一句責備都不曾有。自那之後,再也不敢放任景安獨自一人待在一處。
景安纏綿病榻不知生死時,前院裡江姝月的生辰卻辦得極為熱鬧。
也許從一開始,她就應該明白不能對這位父親抱有任何期望。
最初,江文淵任地方官時,與娘親兩情相悅結為連理,後來林家看中他的才華,有心提拔,決定将自家女兒嫁給他,即是現在府裡的大夫人。
那時江文淵已有妻子,原本打算娶林小姐作平妻,二人地位相當,但林家自然不願,想叫他休了娘親。江文淵不忍,将娘親降為妾室,才迎林小姐進門。
數月後,江文淵果得朝廷賞識,進了禮部任職,雖不在吏、戶部,但也算是跨級升任。于此,江文淵與新婚妻子感情愈發深厚,從前與旁人許下的山盟海誓,在此時宛如一場笑話。
所謂的情深似海,想是都能輕易演出來,這偌大的江府,早已沒有他們的容身之所。
“姑娘,可算回來了。”
江雪螢聞聲擡頭,隻見吳嬷嬷提着一盞燈籠正從不遠處走來,微微泛黃的燭光照亮前路。
“嗯,景安睡了嗎?”
梨香院裡雖有兩個婢女,但終究不是自己人,她有些擔心。
“沒,醒着呢,見姑娘不回來一直不肯睡,要奴婢來找找姑娘。”
這兒離得不遠了,兩人加快步伐,很快便到了,江景安靠在榻邊,眼睛一直緊盯着門口的位置,神情也是有些緊張,像是生怕錯過什麼一樣。
等見到想念的人時,眉目才舒展開,唇邊挂上純粹的笑意,“阿姐終于回來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江雪螢溫和的表情頓了一下,随後笑着,“一點小事,不重要。”
“是大夫人嗎,她為難阿姐了嗎?”江景安抓着她的手指,小小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是大夫人,不過隻是問問景安的病情,沒有為難阿姐。”
江景安卻不信,他即使年紀小,卻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好糊弄,聲音低低地如碎碎念,“我才不信那老妖婆有這麼好心……”
從前生病都是沒有大夫的,而這次大夫不僅來了,還一直待到他病好。
江景安擡頭,語中有些不滿,“阿姐總想糊弄我。”
江雪螢屈起指節朝他腦門敲了下,疼得江景安伸手捂住,“阿姐什麼時候糊弄你了,你個小家夥,等你長大再說吧。”
江景安不滿嘀咕,“我都十歲了,已經是大人了。”
“好好好,景安已經是大人了。”江雪螢哄道,“那天色晚了,懂事的景安是不是要睡覺啦。”
江景安不想睡,他還沒問清楚呢,但是似乎又沒辦法拒絕,于是隻好卷着被褥睡下。
杯中茶水氤氲着袅袅熱汽,輕盈升騰如一片雲霧缭繞。
吳嬷嬷有些擔憂問道:“姑娘不打算将此事告訴哥兒嗎,哥兒早晚會知道。”
瓷質的茶杯被溫得發燙,茶水傾落在指尖,将原本白皙的皮膚染上一片紅意,江雪螢略微遲鈍後才将茶杯放下,略微沉吟:“我還沒想好。”
吳嬷嬷歎了一口氣,“哥兒那麼依賴姑娘,要是知道,不知道會多傷心。”
江雪螢眼眸低垂,濃密纖長的睫毛在眼下灑下一片小扇般的陰影,瞧上去低落得厲害。
她何嘗不清楚景安知道後,會是什麼反應?正因如此,她才更不知要如何說,她不是一個合格的阿姐,她想用全力将景安護得周全,可似乎并沒有做到。
深秋将至,院中枯黃的落葉被風吹得沙沙作響,一場冷雨後,秋雨刮得愈是寒冽,冬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