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爺，您是說那個早晨在樹上冥想，午後來樹下納涼看書的外門弟子嗎？”青年身旁站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聞言俯身問道。

青年道：“是他。你知道他幹嘛去了？”

少年啧了兩聲，“小少爺這幾日身子不爽利，沒怎麼出門，有所不知，那弟子名叫唐三，在外門行三，前幾日跳鬼見愁了，大先生教人下去找了三天了，怕是懸了。”

“鬼見愁？！”

鬼見愁，處于唐門所在這座山的山頂。唐門衆弟子流傳着一句詩：“鬼見愁下十九聲，尚比地獄多一層”，是說從這鬼見愁懸崖上扔出一塊石頭，要足足數上十九下才會聽到石落山底的回聲，可見其高。也正是因為這十九秒，尚超過十八層地獄一籌，故而得名。

青年急急問道：“怎麼就跳了鬼見愁？”

“聽說是因為偷入内門，學了我門絕學。”少年回道，“倒也是可惜了。我聽常去外門做任務的弟子說，這唐三極有天賦，說是未及弱冠時就已将外門所學融會貫通，還可以舉一反三。怎麼就想不開違反門規呢……”

“偷入内門，學了我門絕學……”青年喃喃念道，後面的話他都沒聽見，思緒早已飛到了遠方。

【十四年前，唐門，外門】

“你整日不是在看書就是在練功，再不濟就是在搗鼓暗器。你就不想出山去看看嗎？你又不像我，走一步喘三聲的……”十來歲的孩童抱臂伏在粗糙的木桌，嘟囔道。

木桌前，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一身灰撲撲的勁裝，正在看書。聞言頗有些憨厚地呵呵一笑，“我想有這一日可以進入内門。若能學得本門絕學，造出我唐家外門暗器的巅峰——佛怒唐蓮，那也就不負唐門養育我的恩情了。”

小孩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就這樣？”

少年放下書，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嘴笨，也不知道說什麼，我就是覺得暗器很有意思。要是做出來了佛怒唐蓮，我也算的上是大有本事了吧！”

“瞧你那點出息！”小孩努了努鼻子，别扭地道：“就憑你這個恨不得一天掰兩天花的勁頭，你要是做不出來，也沒人做得出來了吧！”

“嘿嘿，就是不知道怎樣才可以進入内門……”

“等你把外門所學融會貫通了，求一求大先生，說不定就成了。”

“有這麼容易嗎？”少年有些迷茫地問。

“怕什麼？車到山前自有路，我唐門從前也不避諱收納外門弟子進内門，如今門規雖然改了，但規矩是死，人是活的。”小孩故作老成地直起身子拍了拍少年的肩，“大先生不是個死闆的人，他呀，巴不得來個天縱奇材，帶領我唐門重振輝煌，至于是外門弟子還是内門弟子重要嗎？不重要！”

“哈哈哈哈，借師弟吉言！那我可要更加努力才是！”少年爽朗笑道。

小孩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随後他想到了些事情，臉色又黑了下來，“喂，唐師兄，我以後可能就不能來找你了……”

難得聽小孩喊自己一聲師兄，卻不想是這麼個噩耗，少年驚得站了起來，“怎麼會這樣？”

小孩被他這一起身吓了一跳，“你這麼大反應幹什麼？我師父說，我雖然身體差了點，但好歹也十二歲了，再不學點東西就真得錯過打基礎的時間了。我以後估計會很忙，你也忙，咱倆的時間湊不到一起，我每次來都撲個空有什麼意思！”他想了想，沒有說他師父的意思是讓他少和外門的窮酸小子瞎混。

少年有些不悅地抿起嘴，他知道自己一忙起來就顧不得其他事，從前都是小孩來找自己，等自己，本就是自己怠慢了朋友。他如今也有要忙的事情了，再沒有叫他等自己的道理。

小孩注意到他的低落，難得嬌嬌柔柔地像個小孩子撒嬌一樣地道：“放心啦，我的好師兄，我得空了偷偷溜出來。倒是你，注意勞逸結合。别每次還要我給你準備用膳。”

“師弟，你真得還過來？”

“君子一言既出，驷馬難追！”

【現下，唐門，内門】

可他食言了……

青年眼眉一斂，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褲腿。起先他還時不時溜下去，撲了幾次空後還沒等來唐三，先等來了師父，此後師父對他的限制越發無理起來。

再後來，他在一次任務中廢了一雙腿，再沒有辦法溜下去，師父更是派了“小奸細”來盯着他。他師父确實是個不是人的，前兩年被揪出來是個喜歡小男孩的，已經處死了，自己的一雙腿也是他為了限制自己的行動設計弄掉的，但不管真相如何，他到底再沒有見過唐三。

七年前，唐三在外門域内靠近内門域的地方種了一棵合歡樹，每日都來練功、澆水。

他不是沒有想過大喊一聲，說不定唐三就聽到了。可是轉念一想，喊一聲被他聽到了又怎樣呢？

這幾年，門規越發森嚴，外門弟子全然沒有了晉升内門弟子的可能，更不要說學習唐門絕學。内門弟子仿佛得了什麼皇帝的尚方寶劍一樣，越發傲慢，與外門弟子仿佛是兩個門派似的，水火不容。

唐三進不來，他出不去，何苦叫他，讓他平添煩惱。說不準自己在他眼裡就是個和那些個别内門弟子一樣傲慢、目中無人的小人，更說不準他都不記得自己了，何苦自作多情呢？

這些年，他修煉得跟入了魔似的，拼了命的學、拼了命的往上爬，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雖說成了掌門繼承人，有了權勢，他說不定就可以納唐三入内門，天天瞧着，以彌補這些年的空白。但是先不說屆時究竟有沒有這個權利，單他沒了一雙腿，能不能當上這個掌門繼承人都是個問題。

可他還是忍不住。

唐三是他師兄，他拿唐三當親師兄，唐三救過他的命，唐三那麼好，他那麼喜歡暗器，自己想辦法試一試也沒什麼。

萬一呢？萬一他就當上了，萬一他就厲害的不得了，得了這個了不起的特權了呢？

可是……

唐三跳鬼見愁了。

倒也怪不了誰，他唐三自己腦子有問題，居然敢偷入内門、偷學絕學，怪得了誰呢？不管是什麼，偷了就是偷了。門規再不合理、内門弟子再狗眼看人低也不應當成為偷竊的理由。

可是……

我去他的，老子拖着一身病體、瘸着一雙腿往上爬了這麼多年，他說偷就偷，就不能再等等嘛？萬一他就成功了呢？說跳就跳，可真是厲害死他了。

媽的，我看你是腦闊有餅蹦，硬是哈戳戳瓜兮兮的！

青年越想越氣，腦袋裡髒話亂飛，可眼淚卻落了下來。一滴眼淚悄悄落下，随後他忍不住嚎起來，眼淚嘩啦啦淌，嘴裡愣是沒有聲兒。

他當年發現師父的陰謀，一想就是這個人害的自己少見了那個多年唐三時，也哭得厲害。但哭完了，他也沒去，覺得沒什麼意思，這麼多年的空白，他也實在想不到辦法彌補。

他哭得撕心裂肺，覺得好像有點喘不上氣了，然後他就真喘不上氣了！眼前一陣陣地發黑，在徹底暈過去前，他仍不住又罵了一句，“唐三你個瓜娃子！”

随後，他聽到少年害怕地驚呼，“少爺！小少爺！！雨浩小少爺！！！”

他突然不合時宜地想，他其實是想見唐三的，他還是想聽唐三再叫他一聲“師弟”的，想了好多、好多、好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