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靜谧而和諧的民居,同周圍的健康環境融為一體,旁邊的牆壁上釘着“羽澤宅”的名牌。
他等待着身後的路人走遠,才按今井元岚的要求按下門鈴。他卻沒聽到門鈴聲響,反而因為這個舉動,讓自己落入了不妙的境地。
充盈耳畔的不再是城市馬路上來往的汽車行駛時的噪音,眼前看到的也不是澄澈碧藍的天空。而是風吹過葉片仿若哨聲的響動,以及一片郁郁蔥蔥、枝葉遮蔽日光的茂密叢林。他踩着的也不再是方形的地磚,眨眼間變成濕潤的泥土,這種隻會出現在遠離喧嚣城市的山林間的景色。偶爾有他不認識的野生動物撲扇着翅膀從他頭頂的樹冠飛翔跳躍到另一頭,簌的一聲,消失不見,隻留下打着圈晃動的枝葉。
六個小時。
他拿出手機。這裡沒信号,不用妄想在這裡聯系到外面的人。但最基本的看時間功能還是能保留的……但他忘記在按門鈴前通知今井元岚同步開始計時。
腳下的泥土雖然濕漉漉的,但不會下陷。潮濕空氣裡彙聚了諸多聲音,他甚至聽到了令他頓感不悅的虎嘯。今井元岚之前沒有解釋過何為“術式”,聽起來像是陰陽師的手段。
他沿着面前唯一一條可以被稱之為“路”的路線朝前走。說是路,隻是因為不知被何人踩折的野草倒伏明顯。
在這種熱帶雨林一般的地方找到出去的路,不需要用六個小時。
——————
這是他兩個小時前的想法。
因為他沒預料到自己的體力下降得比想象中快。充滿蓬勃生機的熱帶雨林卻暗藏危機,威脅他的不是現代社會滿懷惡意的敵人,而是沒有理智但主動攻擊他的野生動物,和普通泥土地面幾乎無異的沼澤,他叫不出名字但恐怕有毒的毒蟲蟒蛇。
解除束縛的黑獸找到了完全不受世俗眼光窺視的樂園。
他摧毀了眼前所見的大片樹林。十數米高的粗壯樹木倒塌帶來的震動不亞于一場地震,更何況是數量如此之多的——
不……不對。
他驚奇地發現最初被羅生門折斷的樹木正在緩緩重現。
樹木倒塌折損,他擡頭看到了一片晴朗碧空,但樹木卻在重新生長,過不了多久,他頭頂的天空就會被茂盛枝葉重新遮蔽。他對這片森林做出的一切毀滅行為都是無用功。
在最後時刻,他終于從枝葉的缺口望見了一棟不應該出現在這片自成一體的熱帶雨林裡的現代建築。
他扶着已經恢複原狀的樹幹,急促地呼吸着,給自己留出一段喘息的時間。
這個男人的經曆果然稀奇。
越是勞累,他越不能放松警惕。既然樹木會恢複,那麼,被他殺掉的兇猛野獸同樣會恢複,這就是他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遇到同一種野生動物的原因。殺不盡的騷擾和潛在的威脅,更是加速了他體力的消耗。時不時有雨點飄落在他頭上。無色無味,是真正的“雨”。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雨降下,他粗略判斷的間隔是四十分鐘到五十分鐘。他已經知道了接下來要前進的方向,就是那棟絕對有問題的現代高樓。已經能望見那處建築,不過,距離他的距離有多遠,他還無法判斷。
等他出現不良反應,才發覺自己不巧走進了一片霧氣變得濃重的林區。呼吸難以持續,越是用力呼吸,就越是像中毒一樣,難以忍耐的頭暈惡心比他感受過今井元岚車技後的更劇烈,也更尖銳。如果這也是今井元岚親身經曆過的事……那他對這個男人的确有了一絲不甘承認的敬佩。
羅生門支撐着他撤出了那片恐怕有毒的霧區。在有活水流動的溪流邊,他撐着棕黑色的泥土,盯着水面上逐漸清晰的自己的倒影,心裡第一次覺得自己的作為如此荒謬。
哪怕他現在開始懷疑今井元岚隻是做出一副好人的模樣,把他騙到這種地方,害他死在無人知道的術式裡,也是有迹可循。
……
這個男人會這麼無趣嗎。
他的手機從來都是用來接打電話,隻為完成任務服務。他心有不甘,極其不情願地調出手機屏幕上存在于角落裡但他從沒點開過的——指南針功能。
……果然不能用,好像他已經不存在于地球上。距離六個小時的時限還有不足三小時,如果他在三個小時内不能離開這裡,說不定會被那人打斷。
溪水看着清澈幹淨,泥沙和細碎石子都沉在底,但不見魚。水草之類的水底植物在随着水流搖晃。
他盯着飄搖的草葉,走了會兒神,等待身體的不良反應慢慢消失。
事到如今,他不應該再浪費時間考慮今井元岚此人做出這些事的動機。權勢和錢财都無法使其困頓的人,做事的動機很難被輕易預判。
但他還是失敗了。
距離那棟建築還有一段距離,六個小時的時限也沒到,術式世界在他眼裡破碎重組。他好似中了幻術,花花綠綠的碎片飄在他眼前,大腦隐隐作痛,他不得不閉上眼睛。
身體一輕,緊接着,他聽到一句略微年長的女聲在詢問他的情況。他還沒來得及張嘴說話,就聽到今井元岚的聲音。
“不用擔心,他好得很。”
扶在他頸邊的手傳來有些熟悉的暖意。
他終于看清,那是一抹明黃色的火炎,仿若晴空高懸的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