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一面比他還高的鏡子立在大廳裡。
金碧輝煌的古典大廳,會時常舉辦社交晚宴的那種。早知道地點如此特殊,他該換一身符合場景的燕尾服,而不是下課後帶着一副知識沒消化完的疲憊學生模樣,匆匆趕到這種奇怪的地方。
不然,怎麼對得起這份“邀請”。
銅制花邊裝飾包圍在鏡子四周,鏡面很幹淨,但怎麼看都灰蒙蒙的,仿佛是被埋在某位先民墓葬中剛挖掘出的古董,又像是一團迷霧被封印在鏡子裡。
看到鏡子映照出的景象,他的表情變得十分微妙。
“遲到這麼久,可不是一個有禮貌的紳士該做的事。”
今井元岚的目光艱難地從鏡子上移開,“我很抱歉,但亞洲面孔的學生逃課,很容易被教授發現。”
他見過兩次的——第二次是在雨夜的書店——金發女性沒有擡眼看他,而是聚精會神地觀察桌上那杯冒着熱氣的紅茶。
“方才,透過鏡子,你看到了什麼呢?”
“我看到一隻怒氣沖沖的鈴蘭花妖對我說,男朋友和她分手了,她想毒死他,問我能不能幫忙。”
他努力抑制狂笑的沖動。
阿加莎·克裡斯蒂一臉詫異地看向這個口出驚人之語的男人,“你不能編出點更唬人的東西騙人嗎?”
“怎麼會,克裡斯蒂小姐,我從不編造謊言。”今井元岚發誓,自己的話不帶半點虛情假意。
他不經同意就為自己拉開一張椅子,離這位克裡斯蒂小姐非常遠。
阿加莎·克裡斯蒂見過不少像今井元岚一樣巧言令色的犯人,在被抓進監獄之前都如他這般輕浮。可一旦失去自由,無不原形畢露。
她有些失去與今井元岚交流的興趣了。
“那是一面能照出自己欲望的鏡子。”
“原來是個魔法鏡子。”象征性搭腔,今井元岚立馬改口,“很抱歉,我看到的是我剛訂的遊戲被送到了家門口。”
……與這個男人見面可能不是明智的選擇,克裡斯蒂心想。
剛剛看到的鏡子成像讓今井元岚心頭有些堵,但這比不上克裡斯蒂小姐呈出的漂亮盒子給他帶來的沖擊——包裝十分精美,但盒子裡的是一副讓他任何心思都蕩然無存的手铐。
他頓時明白了克裡斯蒂以及她所代表人的态度。
“你的笑容從不發自真心,今井先生。”拿起冰冷的手铐,在雙手間擺弄,阿加莎笑着,瞧向目光終于冷下來的男人。
長久地扮演和本性不同的人設,會不會将“真我”與“假我”混淆以至于再也無法分開?
無論是指責還是自以為是的“揭穿”,今井元岚從不因為這種話語而面紅耳赤,“克裡斯蒂小姐,并不是所有葡萄都酸。”特别是種植技術很菜的農民。
——————
皮特曼先生給白馬探發來消息說自己去外地度假了。
“我真要感謝那些三更半夜打攪我好夢的家夥。我現在正在愛丁堡陪我的妻兒,我的生活比滿心滿眼都是‘複仇’一詞的混蛋殺手幸福多了。”
白馬探便禮貌地回複祝他玩得開心。
他正在警方的會議室外。方才今井給他發來消息,說有很急的事要見他一面。他等了足有十分鐘,在他回複皮特曼先生的時候,今井姗姗來遲。
“今井,你——?”
看到今井的身影,白馬探臉色劇變。
1.
今井元岚比了個“噓”的動作,希望白馬不要那麼震驚。
太引人注目了。
他特地換了件高領毛衣,擋住設計得像choker一樣藝術的死刑頸铐。他把衣領又向上提了提,無可奈何下,系住外套最上面的扣子,整個人看起來像滑稽的長方形卡通人物,“我不得不去臨時加班。”
鐘塔侍從,相當于英國的異能特務科。但他不是Mimic那樣的非法組織,這麼提防他,有什麼必要。
“究竟是怎麼回事?”隻不過是一天沒見,今井就戴上了這種東西?
二人站在窗戶邊,像談論“今天天氣怎麼樣”一樣交流。
“新聞裡說,警方把那名被害學生的死亡認定為犯人的激情殺人。”
“是這樣。”白馬探當時覺得這樣的判斷不妥,很草率,但他手上沒有其他證據辯駁。
今井元岚苦笑着搖頭,怎麼可能那麼簡單。
“他是鐘塔侍從的成員。在追查犯人的過程中身份暴露,所以犯人殺死了他。犯人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個因為共同目标而聚在一起并且有相似經曆的能力者。動手的人固定不變,但協同犯每次都不一樣。”這就是真相。
“皮特曼先生現在仍然有危險。”
“不用擔心他,他是個有魄力的人。倒是你,你被犯人看到了臉,現在必須呆在安全的地方。”
“那你呢?”就這麼不清不楚地被外國組織脅迫戴上那種東西?白馬探心中湧起一股難言的情緒。
“會說出‘不能玷污我們的手’這種不負責任話的組織,不如就地解散。”如果他沒有主動赴約,等待他的就是真正的手铐,而不是可以遠程操縱注射毒藥給他的這玩意,“我和他們做了一場交易。隻要解決掉最棘手的犯人,他們可以放任我在英國的一切行為。當然,前提是合法。”
這一切都建立在他的案底和經曆被這個外國組織調查出來的基礎上。到底是從哪裡洩露的消息——但幸好,隻調查出一部分。
白馬探尊重每個朋友的隐私,所以今井“曾經是需要被軍警監視的特一級危險異能力者”這種事,他第一次聽說,還是從表情很難以言喻的當事人口中聽到。
他很難消化這個消息。困到極緻會躺桌遊堆裡睡覺的家夥怎麼會是危險異能力者,還是聽起來危險程度加倍的特一級。
讓他相信今井是個危險人物,比讓他把逮捕基德的機會拱手相讓還難。
“你已經知道要怎樣找到犯人了嗎?”
今井元岚背對着友人,揮了揮手,語氣充滿諷刺,“會有人知道的。”
2.
羽毛球包裡裝着剛找人穿好線的羽毛球拍。
坐在出租車後座翻看着照片。其中一張彩色照片像素極低,照片上是一群身高不統一的小孩子,穿着最簡單的長袖和過膝的淺色褲子,布料想來不會多昂貴。
小孩子們聚在一起,不知是否自願地看向攝像頭,被攝影師拍下這一幕。
然後是幾張正常的清晰相片。照片上的人都很年輕,有些男性蓄着胡子,但年紀肯定不超過四十歲。
出租車司機用眼角餘光偷偷看這個一上車就開始沉默的異國青年。他很少載外國旅客,他感覺很新鮮,想和外國人交流,哪怕隻是說句“你從哪個國家來的,先生”,但不知何時開口才是最好的時機。這個青年從售賣體育用品的店鋪門口上車,要橫跨市中心去一處居民區。
似乎是終于看完了手裡的相片,青年擡起頭,透過車窗望向外面,一副走神的樣子。
車内的沉默氣氛讓司機不由得按開了車載收音機。
“先生,那裡是什麼?看起來像個室内大型運動會場地。”
青年這麼問他。
沒有刻意模仿倫敦當地口音,但很流暢。他稍微放慢了點車速,去看青年問起的建築。
他們還沒開到市中心,甚至,他們其實剛起步不久。
“那是一處海洋館,先生。”
“海洋館?遊客可以買票參觀嗎?如果可以,我想把目的地換成那裡。”
“當然可以……但我從未去過那裡,能否參觀我并不清楚。”
車從輔道快速穿出,提前結束了這一趟生意。
背着羽毛球包的青年下車時支付了一張社會上流通的最大面值的紙币,多于車費的部分是小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