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上葵醒來時,在一個廢棄倉庫。
腦海裡殘存着的暈眩感漸漸散去,地闆的陰冷從膝蓋滲入不斷向上攀升,手腕腳腕上被勒住的痛感逐漸清晰,肩骨也被扭曲而發痛,眼前一片漆黑,似乎蒙了層細布,她欲張口說活,卻說不出聲,因為嘴巴被膠帶封住了。
數小時前。
川上葵“殺”了坂手後,安室透表現得很謹慎,一直用槍指着川上葵,擔心她反悔殺人,畢竟她對殺人的态度太過輕描淡寫。
他勒令川上葵上車。
川上葵剛踏上車門,一隻手突然攬住她,一塊手帕蒙上她的臉,車上那人用浸過七氟烷的手帕迷暈了她。
待她醒來,便在此處了。
感官的喪失給她帶來本能的對未知的恐懼。
她掙紮了一下,沒有回應,但她還是不敢判斷,自己周圍有人嗎?有沒有人在監視她。
川上葵繼續掙紮了幾下,利用身體的掩護,靠着身後的類似集裝箱的東西起身,換了個舒服些姿勢坐着。
很好,除了外套不見了,其他衣服還沒換,也就是說綁匪隻是迷暈了她,把她綁起來扔在這裡而已。
川上葵沒有繼續動,她要保存體力,且要保持這個被綁住的無害的狀态,而且她在等,等綁匪出現,問她情報。
對方将她攔在巷口,如果要殺她,不暴露的擊殺方法很多,沒必要出現在她面前。對方擺明了是要抓活口的,川上葵知道,自己一定有他們需要的東西。
有用,就意味着,自己這條命,他們是不能随便動的。
所以她才敢大膽地動手“殺”掉坂手。
川上葵在心底計數,以便計算時間,過了不到一分鐘,一個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
他們一定在監視自己,自己一醒就過來。
對方停在距離自己不過幾米的地方。
川上葵擡了擡下巴,權當打招呼。
那人腳步聲輕重不均勻,似乎拿了什麼重物。
“咔”。
重物被放在距離川上葵不遠的地面上。
那人卻依然一言不發。
川上葵将頭偏向他的方向,頓了一會兒,又偏回去,用耳朵對着那個人。
人看不見時,少了外界幹擾,聽力反而更好。
川上葵聽見一些細碎的玻璃瓶碰撞的脆響,還有細細的水聲,這些小聲響,像在醫院裡常遇到的,她也不知道是幻覺還是真實。
心髒被這些細小的聲音折磨到發麻。
心底浮出不祥的預感。
看不見,說不出,無法自由行動,隻有那些細碎的聲音,是唯一能指引她的知覺,可帶來的是濃厚的無力感,以及精神上的壓迫。
黑漆漆的一切,不受控制的身體,喪失的感官,就像一場醒不來的夢。
但這不是夢。
川上葵的心跳不自覺地加速,想開口說話,可卻無法言語。她于是奮力掙紮了幾下,制造出了一些動靜來吸引那人的注意力,然而對方完全無視了她。打定主意将她冷處理。
她沒有辦法在他面前不被發現地拿出匕首,于是拼死按下了自己蠢蠢欲動的手。
不管多麼慌張,多麼害怕,一定要忍住。
他們要的是情報,不會殺我的。川上葵再次跟自己強調。
我不會死。
他們要的是情報。
川上葵腦海裡忽然掠過一陣明光——她必須克制住自己,不要去想和港口黑手黨工作有關的事,或者,讓自己不知道跟港口黑手黨有關的事。
要騙過别人,首先要騙過自己。
她心思一轉。
自己加入港口黑手黨不過兩年,那就通過心理暗示,讓自己的思維暫時倒退回兩年前。
川上葵心底一直很清楚,她的生命是割裂的。
從出生到十二歲那年,她一直是個普通的,倒黴的小女孩,懷着對父親的畏懼與怨憎,過着平凡的生活。
學校裡受老師關注的悲慘的好學生,家裡父親的提線木偶與出氣筒,到家門外就依靠僞裝的乖巧騙吃騙喝。
這是她的生存法則。
直到十二歲那年,那場改變她命運的變故,将她的生命砍出了一道狹長的裂谷。
她幸運的保住了性命,也進入了港口黑手黨,學盡了過去從不曾想過的技巧,做盡了曾經深惡痛絕的事。
這兩段人生差距太大,偶有恍如隔世之感。
但現在是可以抓一抓的救命稻草。
12歲的川上葵對港口黑手黨一無所知,是14歲川上葵絕佳的扮演對象。
扮演别人是很困難的,可十二歲的川上葵不是别人,是她自己,再沒有人會比她自己更了解自己了,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十二歲的川上葵的所思所想。
我叫川上葵,12歲……
川上葵一遍遍重複着,不斷的向自己強調,給自己施加心理暗示。
那人靠近了。
背在身後的手臂忽然被鉗制住。
手臂先是一涼,然後便是一陣針刺的疼痛。
這是一針硫噴妥鈉吐真劑,說是吐真劑,功能隻是削弱大腦活性,使人想要開口說話,說的未必是真話,但說謊會比說真話更難,在刑訊中很好用。
在這個世界上,能夠控制人的思維的東西還沒有出現,最厲害的藥品或異能也隻能做到影響。
當然,國際上是禁止用它審訊的。
藥性順着血液彌散到全身,帶走她最後一絲的理智。
混混沌沌的,她隻記得,我12歲……
“我知道你聽得見。”安室透終于出聲。
他撕下了川上葵臉上的膠帶,讓她終于能開口說話。
被“禁言”了很久,乍一獲得說話的自由,她一定有很多想說的,加上藥物的作用,安室透相信自己能問出真相。
空曠暗沉的空間安靜地像鬼片的取景地,陰冷的氣息從地面攀上來,川上葵茫然中還有些慌張和害怕。
14歲的川上葵即使害怕也不會表露出來,而是迅速過渡到觀察思考的狀态,尋求解決辦法。12歲的卻要青澀很多。
藥物的作用是她意志松弛,頭昏腦漲,更是無暇思考。
安室透輕輕解開了她蒙眼的黑布。
川上葵眼前突然一片光明,她慢慢睜開眼睛。
周圍略有些空曠,目力所及之處沒有人也沒有攝像頭,一眼難以窺見全貌,屋頂有十幾米高,排了很多鐵制集裝箱,頭頂隻有昏暗的光從排氣扇透進來。
她半眯着眼睛就這倉庫微弱的光芒去看眼前這個金發深色皮膚的男人,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帶着懵懂,但又下意識地覺得眼前的人可怕而令人厭惡,身體向後微微縮了縮。
安室透終于再開口:“你的名字叫什麼?”
“川上葵。”腦海裡浮出答案,她不自覺地說出口。
川上葵,這個港口黑手黨有一個很普通的名字。
“你年齡多少?”
川上葵的眼部的皮膚微微緊了一下,她有點想不起來了,像是幾個答案在腦中打架,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她卻又很難說出口。
腦海裡回蕩着着模糊的聲音,我叫川上葵,十二歲......
她緩緩張口,聲音與腦海裡的聲音重合了:“十.....二歲。”
這個答案終于說出口,聲音不僅傳進了安室透的耳中,也傳到了她自己的耳朵中。
語言是有魔力的,當一句話在耳邊反複強調,哪怕是假話,強調得多了,說不定就會當真呢。
對,她是十二歲的川上葵。
安室透注意到了她奇怪的表情,但他沒有意識道問題的關鍵所在,川上葵的年齡并不是他最需要的情報,他也不在乎她在年齡上的答案究竟是什麼。
他并不知道,他的審訊是從這一步開始,失敗了。
假如是正義一些的,更有同情心一些的公安警察或許能發現答案,但是波本不行。
安室透步入正題:“高崗制藥地下實驗室的資料在哪裡?”
川上葵歪着腦袋,苦思冥想:“高崗制藥......什麼?我不知道。”
安室透皺起眉頭,扳住她的腦袋,盯着她的眼睛:“高崗制藥地下實驗室的資料在哪裡?”
“我......我記不住,我想不起來了!”川上葵掙紮着,神情慌亂。
安室透松手:“你叫什麼名字?”
“川上葵。”她回答得非常爽快。
“多少歲?”
“十二歲。”
“你去過高崗制藥嗎?”安室透問。
“高崗制藥......在哪裡?”她又開始迷茫了。
“你的職業是什麼?”安室透吸了一口氣,問。
“是......學生。”
“你叫什麼名字?”安室透又問。
“川上葵。”
“你的職業是什麼?”
“是學生。”川上葵這次沒有猶豫。
“你多少歲?”
“十二歲。”
“你去過高崗制藥嗎?”
“我......不知道,好像沒有。”
“你知道高崗制藥地下的實驗室嗎?”
“我......不知道。”
安室透心底惱怒,她怎麼可能不知道,不久前她還殺害了來自高崗制藥的坂手。顯然他被川上葵被擺了一道,她一定是對自己動了什麼手腳。
安室透回憶起方才的問答,他突然發現,凡是回答高崗制藥相關的問題,她都會猶豫一下再作答,不,還有職業,她說自己是學生時也猶豫了。
但她必定知道高崗制藥,也必定是港口黑手黨。
那麼,可以總結出一條規律。
她所有說謊的話都是猶豫的,她的潛意識裡是知道答案的,知道她在撒謊,所以猶豫。
顯然她是個港口黑手黨,也清楚安室透知道她的身份,“學生”這種鬼話也不可能欺騙到安室透,她在這種地方的回欺騙沒有意義的。
她為了蒙蔽他,或許是用什麼手段蒙蔽了自己。
有問題,這或許是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