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沒有再找過中原中也。
不可否認,那定是個很容易誤會的場景,苦尋很久的首領跟敵人相談甚歡,所以再也沒有尋找的必要。
但川上葵知道,是太宰治用中原中也身世的消息吊着他才能做成這樣一個局。
後來,中原中也回到了“羊”。
很平凡的一天,和她在“羊”度過的其他日子似乎沒什麼不同,所有人都按着自己平常的步調做着該做的事。隻有他像是獨自生活了幾萬年,滿身疲憊。
他心不在焉,甚至沒有注意到“羊”平靜表面之下的暗潮湧動。
他沒有注意到成員們的臉上多出的那一絲沉重,也沒有注意到白濑柚杏等人不自然的寒暄,錯過了最後一次破局的機會。
“羊”為了鏟除叛徒,暗地裡已經聯系上了GSS,籌謀着給中原中也緻命一擊,卻不知就此落入港口黑手黨的圈套。
川上葵偷偷問太宰治,會怎麼對待之後落魄的中原中也。
太宰治無所謂地說:那個小矮子嗎?殺掉吧。
川上葵懷着私心說:中原中也的異能很難得,招攬是個不錯的選擇。
太宰治敏銳地說:你在想什麼?
太宰治看穿了她的心思,她無論說什麼都沒用了。
川上葵不過也隻是個在刀尖上起舞以求生存的小人物,沒有能救下中原中也的能力,甚至礙于白濑和柚杏,為了保護自己的卧底身份,她必須演出痛恨港口黑手黨甚至痛恨中原中也的樣子。
她其實很想去問問他發生了什麼事如此失魂落魄,甚至希望他聰明一點看穿她這個卑鄙小人的本質。
直到有一次,中原中也找上了倉庫裡的川上葵。
“川上,你覺得,我是人類嗎?”
川上葵愣是沒能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待她回過神,才長長吸了一口氣。
明明是她促進計劃進行的,把這條死路一點點鋪好,做好僞裝,可現在在心底幹着急的卻還是她。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啊。
可她說出口的是:“當然。”
她不想讓對話沉寂下去,笑了笑,開口道:“你會思考,有情感,善良又正義,當然是人。”
“哦。”中原中也回答。
川上葵想,我一定要哄好他。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關于人類的誕生,聽嗎?”
“講吧。”中原中也說。
“有一種說法,人類誕生于一截斷裂又愈合的股骨化石。”川上葵說。
“1.5萬年前,還是原始社會,不像今天這樣坐在城市裡就能享受到美味的食物,他們必須每天外出打獵覓食以求生存。那時,大腿骨斷裂對人類而言是緻命的,因為一旦大腿骨斷裂,無法行走,就無法外出覓食,無法躲避猛獸的追擊,就隻能在山洞裡等死。
可是我們發現了這樣一塊化石,這截腿骨的主人是如何在無法行動的情況下活下去的呢?”
中原中也專注的看着她。她繼續說:
“這意味着他受傷的時候,有人花了很長時間,照顧他,給他治傷,給他食物,提供庇護所,直到他痊愈。
有人将此視為人類文明誕生的标識。
人類是懂得愛的生物。”
這個故事與“羊”的初衷很像,沒有父母的孤兒就像是骨折的人,天生軟弱可欺。
但“羊”花了很長時間,照顧他們,給他們治傷,内心的和身體的都有,給他們食物,提供庇護所,直到他們“痊愈”,成為能獨當一面的大人。
而守護者“羊”的中原中也,真的很偉大啊。
中原中也很久沒有說話。
川上葵也沒有,她突然後悔,此刻不應該給他講這麼真善美的東西,很多時候,現實都不太美好。
故事終究是故事,幻想不過是幻想。
“你聽過好多有趣的故事,這麼喜歡看書嗎?”中原中也問她。
川上葵說:“因為沒機會上學了,所以觸底反彈,越發愛看書。”
她知無不言,甚至盡量誠實。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打架上沒什麼天賦,也沒有異能,隻能去鑽些旁門左道,所以她很愛看各色雜書。
中原中也陷入思索。
“我也想問問,你是怎麼看待‘羊’的?”川上葵問。
“家。”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川上葵心頭一窒:“人終究要長大,要離開家。”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會走的。”中原中也毫不猶豫地說。
蠢貨。
川上葵心中惱恨橫生,又氣憤又難過。
不要在這種人身上浪費感情,腦子理清楚,别做不該做的事。
面朝大海的山崖,天上雲朵堆砌,荒涼暗沉,崖下岩石泛白,層層疊疊的海浪沖向崖底,腐蝕着海岸,簌簌海風夾着鹹腥的氣味刮過海邊人的臉。
她與衆人夥同GSS躲在草叢裡,白濑将匕首藏在背後,一步一步靠近中原中也。
川上葵緊緊抿着唇,目光從白濑背後的匕首轉向白色岩石縫隙裡生長的青黑苔藓。
心髒瘋狂鼓動,呼吸變得艱難,胸前的皮膚仿佛要被撞裂,又仿佛鋒利的刀片在心房心室之間遊走,把這顆心解剖得支離破碎。
腦海裡,一個聲音告訴她,别看了,會特别痛苦的;另一個說,你看仔細了,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你有什麼資格哀傷,兔死狐悲嗎?
石縫裡的苔藓生的矮小,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活着。
她聽不見他們說了什麼話。
隻看見中原中也中了一刀,臉色蒼白地望着她和同伴們,捂着汩汩流血的傷口,鮮血滋養了青黑的苔藓。
好多血,好多苔藓,岩石被染紅了,血液順着石頭的縫隙流進這座山崖,山崖似乎也有了生命,會流血,會心碎。
他落下山崖。
白濑吵嚷着他還沒死透,周圍亂亂的,很多人走來走去,她被撞了好幾下,後來港口黑手黨來了。
回到港口黑手黨後,她一層層爬上樓,她拉開自己的衣櫃,翻了翻,又把床頭櫃一層層拉開,然後關上,原地轉了好幾圈,她放下了無措的雙手。
她沖進衛生間,洗了把臉,翻出自己慣穿的港口黑手黨款西裝,換好,去見太宰治。
川上葵是個完成任務的港口黑手黨成員,現在她要向自己的上司彙報。
“小葵做得不錯哦,成功策反了羊,中也現在也是港口黑手黨了呢!”
川上葵瞪大眼睛的看着他,口不擇言:“你不是說他會死嗎?”
“诶——那是擔心你因為顧慮未來同事而手下留情呢。”太宰治說。
如果她知道這位實力強大的重力使将會是同事……她會怎麼做?
太宰治這也算到了嗎?
川上葵看着他。
他忽然閃身:“中也!跟我的手下打個招呼吧,你也認識哦!”
川上葵猝不及防地看見中原中也。
他換上了很符合港口黑手黨風格的西服,眉眼更顯淩厲,橘色的頭發依然灑脫地熱烈着,湛藍的眼睛裡多了幾分寒意,帥氣更上一層樓,但多了幾分煞氣。
太宰治知道自己對中原中也心軟,所以在這裡算計她呢。
也許她該怨恨太宰治,可假如她問心無愧,又何必怨恨。太宰治隻是抓住了自己人性的弱點。
她承諾過,永遠忠于太宰治。
她強行冷靜下來,換上冷漠的目光,鎮定的看着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怕是要恨死自己了。
甚至,比恨太宰治還要恨。
地闆裂開了。
她後退一步,腳下地闆發出清脆的裂響,彰顯着重力使的憤怒。
此前的一切的溫暖,都化成傷口惡臭的膿液,她的安慰是虛情假意,故事是包藏禍心,一舉一動都是圖謀不軌。
嘴角是難言的苦澀,這種愧疚心痛的感覺不常體味到,陌生而緻命,就像有無數螞蟻齧咬她的内心,麻麻癢癢地咬,然後鑽進心上的一個個小洞裡。
酸澀地暈染到全身,從心口彌漫到發梢,指尖,腳掌,每一根汗毛,每一個她能感知到的地方。
她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她大概有點喜歡他。
他是她最向往的樣子,強大,自信,善良。
這些品質都是她沒有的,她第一次見到中原中也就讨厭他,是因為她太嫉妒了。
很快她就克制不住地被這些她向往的品質吸引了,卻還恍若不覺。仔細想想,如果不是這樣,她為什麼在知道他會死時如此難過,甚至還有過阻止的想法。
現在,倒是不必難過了,該擔心的是自己啊。
想通這些,她真正冷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