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羊”待了好些日子，她已經熟悉倉庫的各項事務，柚杏見她做事謹慎有條理，索性将倉庫的賬本全部交由她打理。

一切進展順利，隻可惜那天後，川上葵一直沒什麼機會與中原中也碰面。太宰治命她來卧底，是為搗毀這個組織做準備，最關鍵處在中原中也身上，但現在情況不太妙，不僅是輕易見不到，即使見到，他也要别過頭不搭理她，似乎故意對她視而不見。

川上葵感覺事情不太對。她目前還沒有向港口黑手黨傳遞任何一條消息，暴露無從談起，明明不久前還相談甚歡，中原中也的态度卻轉變得太奇怪了。

她坐在“羊”會議室的角落，聽着孩子們此起彼伏的聲音，柚杏忽然問她，怎麼看港口黑手黨的事。

“港口黑手黨作惡多端，你的家人不也喪于他們之手，就該滅了他們。”白濑義憤填膺地說。

川上葵眉心一動，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我無時無刻不希望屠盡所有黑手黨，剁成肉泥，扔進大海裡。”

柚杏後背一顫。

川上葵想，理想是美好的，但“羊”太弱小，在港口黑手黨這個陰暗，殘忍的龐然大物面前，沒有抗衡之力。但她不會這麼說，會妨礙她的任務。

中原中也于是又強調了一遍，“我不同意。”他看了川上葵一眼，很快心虛般地轉過頭，說，“現在的‘羊’不是港口黑手黨的對手。”

川上葵靜靜盯着中原中也。

這個人不僅武力值極高，對局勢的把握也很準，對“羊”的實力認知很清晰，不愧是“羊之王”——“羊”的靈魂人物。如果是友方，那真的是很大的助力；如果是敵方，也讓人很難辦啊。

“至少現在不能去，‘羊’是自衛的組織。”中原中也還是說。

成員們都想進攻港口黑手黨，但作為首領和最高戰力的中原中也攔在前面，這件事就不成。如果想促進“羊”的滅亡，為港口黑手黨争取利益，就必須解決掉這個人。

會議結束，中原中也走在前頭，她落在最後面，走到門口，他伸出一隻手，攔在她面前。

川上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大海一樣的藍眼睛凝視着她：“對不起。”

“為什麼道歉啊？”川上葵松了口氣，站住了，扯着一邊嘴角懶洋洋地對他說。

她在生氣了，中原中也想，他縮回手，虛虛握成拳頭放在腿側：“我沒能實現我的承諾。”

他還記得啊，第一次見面時，他說要替她報仇的，要消滅港口黑手黨，川上葵有些高興又有些難過。她回過神，搖搖頭：“不，你說的是對的，是我魔怔了。”

中原中也連忙說：“沒有！”他制止她的話語。

“可是您最近都躲着我走，為什麼？”川上葵決定賭一把，定要問出中原中也疏遠自己的原因，她故意做出咄咄逼人的樣子，“後悔了？給‘羊’招來這麼個玩意兒？”她的話語很刺耳，帶着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諷刺和抱怨，語氣卻格外平靜。

“川上……别老用那件事折磨自己。”中原中也一字一頓。

川上葵嘴唇半張，想說的話堵在嘴邊，眼睛睜得很大，虛僞的笑容散的一幹二淨。視線模糊了一瞬，她偏過頭打了個哈欠：“我知道了。”

她聽懂了，中原中也希望她别被過去困住。

川上葵突然覺得，那個假的自己好像也是自己，真的自己也好像假的自己一樣，都被人包容着，憐憫着，仿佛她還有救，她的罪名真的情有可原。

所謂僞裝，所謂隐瞞，變成了酸澀的汁水流入胃部。欺騙來的甜頭，就像硫酸一樣滋啦啦腐蝕着她很不容易才鍛造出來的那顆堅硬的心，血液變成蒸汽沸騰在血管裡。

她的内髒要被蛀空了，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她轉身離開，不能在這裡逗留。

在她聽不見的地方，中原中也咕哝了一句，“我......才沒躲着你走。”

那之後，見面倒是多了起來，中原中也甚至偶爾還專門來找她。

倉庫大門吱呀一聲打開，瀉進一抹陽光，微塵在空中盤旋飛舞，老舊生鏽的排氣扇嗚嗚轉着，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響，川上葵的身形一會兒陰暗一會兒明亮，中原中也踏着陽光走了進來。

“倉庫的燈太暗了。”中原中也走進倉庫。

川上葵在賬簿上落下最後一筆：“可能是用得太久，燈管老化了吧。”

中原中也擡頭盯着頭頂的燈泡。

“不是，好像是灰塵太多了。”

川上葵擡頭眯着眼睛盯着燈泡看了一會兒：“好像吧，等我忙完我搬個梯子來擦擦看。”

“我來吧。”中原中也說。

話音未落，他就淩空躍起，拿起一邊櫃子上放着的幹抹布，還沒開始擦，先打了個噴嚏，雖然身在半空，看似無所憑依，他倒是“站”得很穩。

川上葵沒忍住嘴角翹了起來。

屋頂上照不到光，她看不見中原中也的表情，隻看到他的臉伏在陰影下，手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遍燈泡，然後緩緩落地。

她翹起大拇指：“好酷的異能力。”

“你來這找我有事?還是想幫我幹活？”川上葵問。

“倉庫裡有這麼多要盤點的活計嗎？”中原中也好奇地問。

川上葵挑眉，這裡面水很深呢。

她把賬本扔給中原中也，中原中也當然沒被砸到，他用異能控制住了賬本。

其實這幾天的收獲可以用一句話概括：“羊”太稚嫩了。

如果細說，就是因為規矩很少，都是年齡不大的孩子，所以辦事效率不高，往往是想一出是一出，漏洞百出，沒有什麼合理的安排計劃，很多時候特别理想化。

而支撐這個組織運行下去的，不過是中原中也的強大武力，比這個更可怕的是，“羊”的成員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這種觀念上的問題，除非是吃了大虧，否則很難撼動。

她提了另一個問題：“很多貴重物品被搬進倉庫，沒過多久就不翼而飛，查無此物。”她查得很仔細，就連以往被模糊掉的物品也被她翻了出來。

中原中也：“大概是誰忘了登記。”

“也許吧。”川上葵見中原中也并未上心，也不準備揪着不放。

日前繳獲一批珠寶，很快不翼而飛，當時倉庫還是柚杏負責，川上葵專門去請教她，柚杏支支吾吾說可能被偷走了，川上葵表示要抓小偷，她卻以耗費人力拒絕了，神色還不太對，川上葵大概就猜到了。

“今天我遇到了港口黑手黨的成員。”中原中也說。

川上葵眼皮一跳，心情像懷着漣漪的水潭蕩啊蕩，她與太宰治約定，當從中原中也口中知道太宰治出現，就是計劃開始執行的前兆。

她冷靜地問：“在鐳缽街遇到的嗎？他們來這裡幹什麼?”

“好像在調查什麼。”

“什麼人，敢來你的地方調查？”川上葵皺着眉問。

“都是異能者，一個繃帶小鬼，還一個老頭，不過那小鬼的異能有點意思。”中原中也說。

她已經知道是誰了，也很清楚那個人的異能是什麼，卻還是用疑惑的眼神盯着中原中也，等他開口。

“異能無效化。”中原中也說。

“無效化？”她配合着又演了一段，聽他介紹自己熟悉的神奇的無效化。

倒是巧了被他撞見。

“白天我聽到爆炸聲，是他們做的嗎?你沒受傷吧？”川上葵關心道。

“我沒事，爆炸是個意外。”中原中也擺擺手。

她低着頭，似乎在咂摸其中滋味，慢慢念了一句：“港口黑手黨。”

“我有時候真希望自己是個強大異能者，幹脆利落地把仇報了，然後就能擺脫噩夢般的人生。”她說。

中原中也正要說話，卻被她攔住：“你别反駁，我知道我的話不現實，異能者也有其他難處，怎樣的都不容易，我不過随便想想。”

“不過，我沒覺得你是噩夢。”她說。

你遇到我才是噩夢。

真是可怕，太宰治總是說，世界如氧化了一般，到處散發着腐朽的氣味，不可救藥。

她覺得是太宰治偏激了，世界上還是有美好的東西的，隻可惜有她這樣從内髒腐爛到皮囊的人類，一個她就能壞了這許多場好夢。

中原中也愣了良久：“白濑提議大家一起吃飯，吃完去遊戲廳慶祝，一起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