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的橫濱,比如今還要亂。
□□□□遍地走,殺手流氓多如狗。
川上葵出生在橫濱,之後沒幾年,母親去世了。
父親在母親去世後獨自撫養她,最初那幾年還是會象征性地去工作的,但很快因為酒後鬥毆被開除。
每天喝得爛醉如泥,酒瓶滾滿地,川上葵也成了撒氣的玩具,鼻青臉腫,流血受傷都是家常便飯,萬幸鄰居是戶善良的人家,會偷偷在父親看不見的地方予她照顧和施舍,也是因此,她才沒有死掉。
坐吃山空,日子一天天爛下去,變賣家具,搬家,錢也有花完的一天。
但父親有了新的掙錢辦法,沒錢就去跟以前的親戚朋友借,還要虛僞地拉上她,讓她哭着求,借時再三保證,口口聲聲是為了孩子,但酒氣上頭,就在賭桌上輸了個幹淨。
久而久之,也沒人願意借他錢了。
川上葵有時也會想,如果她有媽媽,讓媽媽帶她離開,事情會不會不一樣?
可事實是,除非哪天這個男人死去了,自己才能活好。
她一定是繼承了父親的基因,所以才這麼壞,希望他能早點死。
後來他終于信用耗盡,借不到錢了,找上了黑手黨,也将自己的生命送上絕路。
黑手黨不是好相與的。
而他,騙了黑手黨的錢。
那天,門被一腳踢開,來了幾個黑西服的打手,沒多說什麼話,上來把父親推倒在地,臉上透着陰狠,其中一個揪起父親的衣領,狠狠就是幾拳。川上葵趕緊縮在一邊,保住小命,看到父親臉上汩汩而下的鮮血,心裡竟有些麻木。
“别打了!别打了!我還!我把錢給你們!”
揪着他衣領的人問:“你拿什麼還?啊?”
父親說:“這家裡的東西你随便拿,還有……她也行。”
父親猶豫地指向角落裡的川上葵。
黑西服們注意到了她,一個打手緩緩走了過來。
川上葵一愣,僵在那裡。
她或許是應該傷心的,應該抱着父親痛哭流涕求他别扔了自己,可她哭不出來了。
很早之前,她就對父親的道德就沒什麼指望。
隻是她很憤怒,很疑惑。
憑什麼?
憑什麼他可以用輕飄飄地一句話決定我的命運?
這個答案她是知道的。
在世人眼裡,子女是沒有反抗父母的資格的。
就像當年那個善良的鄰居,也隻是無奈地說,多勸勸你父親。
那人揪起她的領子,她拼命掙紮,但徒勞無功,那人盯着她的臉看了看:“就這黃毛丫頭?不值幾個錢。”
另幾個又砸又搶,看到值錢的東西就偷偷塞進懷裡。
一同的還有個瘦弱的少年,看着跟她差不多大,黑色頭發,鸢色眼睛,長得精緻漂亮,穿着過于寬大的黑色大衣,站在一角旁若無人地發呆,不知道在思考什麼,仿佛和一旁的兵荒馬亂不在同一個世界。
川上葵隐隐覺得,這少年這才是能做主的人。
父親被甩到地上,就要往外面爬,和他平常趾高氣昂的,兇惡的姿态截然不同。
他此刻卑微得像自己一樣,高大的身軀貼在地上,像扭動的蛆蟲,渾身沾滿塵垢。
不,他比自己還要可悲,川上葵在地上爬着躲避打罵時,臉上除了害怕與恐慌,還有名為悲傷的高貴的情感,但他,隻剩下低到塵埃裡的求生欲。
川上葵想笑,哈,他也有被逼到這份上的時候啊。
突然一聲槍響,“砰”。
那聲音就像筆直射來的箭,穿過他的胸膛。川上葵看到父親渾身一抖,不動了。
怎麼不爬了?
父親還是一動不動。身下開始緩慢地滲出鮮血。
她隐隐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心髒像被人捏住,無法呼吸,又像被捅穿了,兩面漏風,所以有一陣莫名輕松。
他……
川上葵咬緊牙齒。
她看看少年,看看黑衣人們,她眼神空洞,手足無措,比起悲傷,更多的是茫然。
少年甩甩手。
他看向那幾個打手:“都不必留了。”
那人把川上葵扔到地上,趁他從腰側拔槍的功夫,川上葵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勇氣,一把抱住少年的腿:“求求您,我不想死!”
少年看了她一眼。
“不想死的人很多,憑什麼放過你?”他是很認真地提出這個問題。
據說人直面死亡的時候,會爆發出無限的潛能,或是突然能擁有常人無法觸及的力量,或是突然變得異常聰明冷靜。
也許過去,因為種種原因,她是想死的,可當死亡就在眼前,她卻不敢去擁抱死神了。
此刻,川上葵宕機的腦袋裡,血液迅速回流。
少年對她的求饒無動于衷,大概是個冷心冷性的,總之不是會被溫情打動的類型。
她想活命,軟的不行,那來硬的?威脅他?且不說自己根本沒有能威脅人的籌碼,這種“少年有為”的人多半有些反骨,威脅很有可能會激怒他,純粹是嫌命長。
所以——冷靜,針對他方才打遊戲的舉動,可以大概判斷出他是偏理智冷漠的,要在短時間内動搖他的決定,感性路線不可取,或許利益可以打動他。
利益。
她能給他什麼東西來換取自己的性命呢?
她說:“我沒有做對不起貴組織的事,我甚至感激您送走了我的父親,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盡全力效忠您!”
少年不為所動。
“可你看着沒什麼用的樣子。”少年說。
“我……會很努力,您需要什麼,我就學什麼……您是恩人,我會報答恩人的。”川上葵哆哆嗦嗦。
“哈?”少年笑了,“這算什麼。”
他輕蔑的聲音在川上葵心上開了個窟窿。
少年從口袋裡拿出槍,将子彈上膛:“你這麼求我,我很感動,可是黑手黨的規矩就是趕盡殺絕,我沒辦法。
那麼我親自送你去死吧,子彈的速度很快,瞄準位置,不會痛苦的。
這個世界很讓人絕望,受了很多苦吧,别擔心,死了就可以擺脫這腐爛發臭的世界了。”
他的聲音在最後突然溫柔,溫柔到可怖。
川上葵看着黑洞洞的槍口,嘴唇動了動,卻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父親,父親,她盯着那個男人的屍體,鮮血汩汩,浸濕了地闆。
逃啊,逃啊,還是逃不掉。
她不接受!
他在聽她自薦的話後,語氣是嘲弄的,顯然是不看好她的用處。
那她就要證明自己的價值。
她看着那個少年,試圖做最後的努力。
“我會是您最忠誠的屬下!”她說。
“砰!”
耳邊一陣熱風,她睜開眼。
最後一刻,少年的子彈落在了天花闆,屋頂一顫,簌簌落下些灰塵。
少年用灼熱的槍口敲在她的太陽穴,川上葵聽到自己的血肉被燙出“滋滋”的聲音,可她太緊張了,甚至沒感覺到疼痛。
少年說:“什麼意思?”
在血肉滋滋的聲音裡,川上葵說:“您接手他們不久,他們隻是礙于更高位人的要求,才不得不聽命于你。”
“但我不一樣,我會是你親手招進去的,獨屬于你的人,我永遠會忠于你。”
川上葵再次勸說。
少年對于被戳穿自己處境的事情并不感到尴尬,他似乎根本不在意,反而是那些黑西服們蠢蠢欲動。
川上葵緊張的等待少年的回答。
“為什麼這麼猜呢?”少年微笑。
“他們……進來的時候偷拿屋子裡的東西,沒經過你的允許,而且,他們直接殺了我父親,你沒打算殺他,你看不起我父親,懶的為此髒了手。”川上葵說。
少年沒有評論她說的對錯,隻是又問了一句:“你拿什麼保證自己的忠心?”
“您是我生命裡的貴人,而且您很聰明,又有手段,我的想法您都很清楚,我也知道自己站在哪裡才會有最好的結局。”川上葵說。
“再不忠心的人,我都有辦法讓他不得不忠心。”他說。
“不過,留你一命也不是不行,我不缺手下,這樣吧,你就當我解悶的寵物吧。”少年聲音輕快。
特别特别想活着嗎?
收留她,在身邊留下隐患,怎麼看都不是合算的交易。
可他喜歡賭。
他也好奇,假使在身邊留下隐患,什麼時候會爆發呢,能不能讓自己擁抱死亡呢?
川上葵擡頭看他,寵物?
眼前就是命運的岔路口,生存和死亡的問題被剖開,直白的袒露在她面前,過往的經曆中,從未有一刻,讓她能如此清晰地選擇自己的命運。
活着,投身黑暗,也許受盡磋磨,不得善終,也許能用陰謀與暴力改變自己的命運,在腐朽的世界裡享受荒唐的盛宴;死了,一勞永逸,結束痛苦的一切,讓這痛恨的糜爛的荒謬的全部終結。
寵物。
他在開玩笑嗎?
可他看着很認真,而且自己沒有辯駁的餘地,要麼同意,要麼拒絕。
她莫名害怕,可眼前隻這一條生路可走。
說實話,她根本不在意什麼寵物不寵物的,人活着,本來就跟貓貓狗狗沒什麼區别。
或是搖尾乞憐,或是撕咬抓撓,本質都是如此。
她隻是不知現在該是死去,還是活着,哪一條才是更幸福的路?而将來自己又是否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明明隻是一秒,她腦海裡閃過無數念頭。
死者的世界是未知的禁區,她害怕,生者的世界也許痛苦,但誰敢保證死掉了就能幸福。
“好。”
這個少年叫太宰治,隸屬橫濱勢力最大,也是最兇惡的□□團體——港口黑手黨。
他将川上葵帶回了港口黑手黨。
真是,玄之又玄的命運。
太宰治跷着腿坐在矮櫃上,打量着坐在榻上的川上葵。
面前這個瘦弱的少女,一副乖順的模樣,但,她有一個膽大包天騙錢騙到□□頭上的父親,又敢自薦為殺父仇人賣命,不會是善茬。
很有意思啊。太宰想。
“這間宿舍不錯吧。”太宰治道。
确實很棒,川上葵仔細打量着周圍的陳設,看着就柔軟的床鋪,衣櫃,木桌……比貧民窟的破屋好了不知多少倍,簡直是她夢寐以求的地方。
這一切都太好了,隻是太陽穴處的燙傷隐隐提醒着她,命運的每一份饋贈背後,都标着價碼。
川上葵看着太宰:“謝謝您。”
太宰治愉悅地說:“畢竟我是你的飼主啊,提醒一下,如果你不願意的話現在去死還來得及哦!”
川上葵看着他燦爛的笑容,說:“我已經想好了。”
如果能過上這樣的生活,她願意為之付出,至少也比起跟在父親身邊要好。
“不愧是我挑中的寵物哦!有幾條針對寵物規矩你必須遵守。”太宰治開心地說,就像得到了好玩的玩具。
“首先,一個合格的寵物首先要自己照顧自己。”太宰治說。
自己照顧自己,嗯,這點自理能力她還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