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幫二位使者聽見這女俠義之言,又想起此前丐幫一位長老提出要不要找個村子留下婦孺,他們自己撤出淮西的言論,不免額頭涔涔出汗。
面對萊麗這樣的人,白鶴鳴反而不知道怎麼勸說才好。對方比她自己在這件事情還要視死如歸,帶着她走,萬一遇到了什麼險情,指不定真要橫遭不幸了。但萊麗可以舍生忘死,白鶴鳴卻是希望她能活下來,歡歌起舞,自由自在。就像那天晚上一樣。
白鶴鳴深吸一口氣,剛要開口再勸,突然對上了全家福的眼神。離開小院的時候,全夫人沒有馬上跟上來。白鶴鳴還以為全家福是不想聽這些的紛紛擾擾,但後來又覺得對方不是這樣的人。
作為一個高門貴女,全家福遇上丈夫謀反,全家逃亡的大變故,不僅沒有受傷和生病,還能在逃亡中照顧兩個孩子,甚至還找機會和自己提了把女兒送到峨眉派習武的想法。雖然以她女兒現在的年齡,要說上峨眉習武,确實是有些太早了,甚至有幾分異想天開的地步。但不管怎麼說,這一切都足以說明她并非那種毫無主見的順從夫人。
如果她是她峨眉的師姊妹,有這樣的心性,她肯定會是一個好女俠。武功或好或差一些,但總能逢兇化吉,因為她有一顆行俠仗義的好心。
隻聽全家福開口道:“萊麗,你得跟着他們南下。”
作為周子旺的遺孀,又是一位溫柔善良的夫人,義軍衆人一向對全家福十分尊敬。聽她開口,萊麗竟不敢直接反駁,隻是瞬間眼淚盈滿了眼眶。
她自知武功不夠,卻也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其他兄弟姐妹的命,可如果連這樣的作用都沒有的話,那她千裡迢迢從西域來到江西殺敵,又有什麼意義呢?
萊麗生在龜茲,遠不必千裡迢迢來江西殺敵。但蒙古人屠戮的不僅有中原,不僅是江南,也有龜茲。沙漠裡的綠洲被騎兵的馬刀染成暗紅,阿姆河上推滿了屍體,河水一度斷流。萊麗和家人都是虔誠的佛教徒。雖未剃度出家,但年幼時父親母親常常帶她去寺廟上香。有一日,她正與母親在寺廟中祈福,忽然外面沖進來一隊元兵,不分青紅皂白開始殺人。她害怕極了,然後被母親推到了佛像的背後,然後看着母親撞上了士兵的刀刃。
佛像背後有一個孔洞,萊麗鑽了進去,躲開了其他的人。但鞑子士兵非但殺了寺廟裡所有的人,還放火燒了這座寺廟。
萊麗的父母和城裡其他的教徒一磚一瓦地搭起了這座佛寺。屋頂上的瓦片、給她藏身之地的泥塑菩薩、木材平常但打磨光滑的供桌、一針一線繡滿了的經幡……佛寺和這一整座佛教徒的城池都融化在這灼熱的火海裡。如果不是恰好有明教長老路過,那她也和寺廟、和泥菩薩一起融化在火海裡了。
明教救了她,她也就改信了明教。但私下裡,萊麗也沒有忘記最初的信仰。如果沒有那尊菩薩,她早就死了。但菩薩隻有慈悲,隻能幫她躲開敵人,明教卻把她從火裡帶了出來,還教會她如何殺死敵人。
所以周夫人讓她往南逃走,她不喜反悲,懇求地看着對方。
在即将要流淚的時候,萊麗感到懷裡一沉,驚訝地擡起頭,看見全家福直勾勾地看着她,認真道:“我的孩子,就托付給你了。”萊麗尚且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麼一回事,隻見全家福牽着小公子轉身沖白鶴鳴屈膝行了一禮,道:“要是北上誘敵的話,帶上我們母子吧。”
衆人啞然,彭瑩玉大喊道:“萬萬不可啊!徒弟媳婦你……”他頓了頓,又說不出什麼話來。
如果要誘敵,他們幾個人捆起來都沒有他徒弟的遺孀和獨子的名頭有用,但出于一位師父的私心,難道他想要給徒弟保下一點血脈,一些香火都不成嗎?他甯可自己死了,也不希望徒弟媳婦和徒孫去冒險。
但……難道要他說出把小公子換成尚在襁褓裡的小姑娘的話嗎?這樣畜生的話,他怎麼能說出口?難道女孩子不也是他徒弟的孩子嗎?一位母親帶着年紀更大的孩子去奔赴危險的情境,讓幼小的孩子走一條更加安全和平的道路,這樣的選擇雖然艱難,卻是有道理的……
彭瑩玉不知如何是好,反倒是白鶴鳴歎道:“家福姊姊,此行危險難料,你又何必……”
有了全家福在,那這聲東擊西之計多半能成,但北邊的危險也會大大地增加。鞑子圍堵的這麼嚴實,不就是為了抓住周子旺的遺孀遺孤嗎?全家福身無半點武功,帶着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此行危險比誰都大。
正當此時,明教有人提議道:“不如去村子裡找找有沒有年齡相似的男孩,反正鞑子也不認……”
他話未說完,隻聽俞蓮舟忽然一聲暴喝:“住口!此等與禽獸有何差異!”
俞蓮舟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難得動怒起來,倒真有幾分怒目金剛的意味。那人被他驟然升起的怒氣和殺氣吓得動彈不得,膝蓋一軟,竟然就這麼直接跪了下去。
這人跪下,彭瑩玉和其他的明教衆人也沒有去扶,反而就這麼靜靜地看着。
全家福和白鶴鳴也生氣、但全家福本來膽子也不算大,被俞蓮舟這麼一喝生氣不僅吓跑了,臉色都吓白了。白鶴鳴是生氣了反而會笑,幽幽道:“全夫人甯可在兩個孩子之間抉擇,而你卻覺得可以用别人的孩子來換,難道人命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嗎?若是周義士還在世,恐怕也不會覺得自己的孩子要比村民孩子的命更重要。”
她開口後,全家福緩過神來。她到底還是個善良的人,深深歎了口氣,打了個圓場,行禮道:“多謝您為我們母子考慮。但……我想到要和女兒分别,都已經心痛不已,更不要提有人想搶走我的孩子。這樣的話,以後還請别再提了。”
有這一番波折,衆人不知說什麼才好,場面瞬間冷了下來。
還是丐幫的使者道:“多謝周夫人大義。既然如此,不如白女俠和周夫人、小公子一起去見我們幫主?”
白鶴鳴和全家福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
臨走前,白鶴鳴拉過俞蓮舟小聲道:“你的手傷還沒好……”她還沒說完,俞蓮舟就道:“一邊已經沒什麼大礙了,但另一邊還是使不上勁。”白鶴鳴摸不準俞蓮舟是想要也像萊麗一樣,盡可能地出一份力,還是願意退居二線,護送義軍殘部逃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
俞蓮舟見她剛剛面對丐幫和明教都是言辭鑿鑿,侃侃而談,一副老成模樣,此刻臉上卻露出猶豫神色,心頭一暖。他低下頭,往她這邊靠了靠,笑道:“别擔心我,我跟着他們南下。”
他頓了頓,一股熱意湧上喉頭,卻半天說不出來。此刻好像又和掉下懸崖的情況不同。憑感情,他當然想和心愛之人一起戰鬥,但憑着理智,他知道自己最好的選擇是跟着傷患婦孺一起南下,既能溝通明教和丐幫。若是情況有變,有他坐鎮,多少也還能守衛一下
眼見白鶴鳴要走了,俞蓮舟這才低聲道:“……也别擔心南邊的事情,一切都有我在。”
白鶴鳴一愣,對上那雙眼睛,喉頭微動。
……俞蓮舟永遠不會讓她有為難的時候。
白鶴鳴深吸一口氣,點頭道:“好……你多小心。”
俞蓮舟想再交代一些什麼,又覺得她都能想到,沒必要像小兒女一般扭捏,于是也幹脆道:“你也一樣。”
二人一左一右,一南一北,在此暫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