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蓮舟不知該如何評價,白鶴鳴卻道:“這群人都受了傷,想必也是受到了元軍的追殺。說不準是起義軍的人。”
到了現代,城市裡已經是以火葬為主了,所以她對于明教衆人焚燒弟子屍體的行為沒有什麼多餘想法,倒是觀察出來這些人各個身受重傷,還有幾個瞧着已經是臉色蒼白,氣息奄奄。
當此之際,二人隻見這二十來個人盤腿而坐,雙手聚在胸前,重複誦道:“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俞蓮舟心中一動,想道:“這幾句經文倒是大仁大勇。當年創設這魔教之人,大概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不念自己身死魂消,反倒擔憂世人……”[2]念頭轉至此處,他又想到自己與白鶴鳴重逢的那個夜晚,想到那句“我望複來,無分上下”,心中不由得一歎:“師父當年說的沒錯。以鶴鳴的根骨悟性,當是開宗立派之人。”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白鶴鳴正在觀察這群人的行為舉止,察覺到俞蓮舟的視線,疑惑道:“怎麼了?”
“喜樂悲愁,皆歸塵土。”
衆人齊聲相和,那聲音在密林中回蕩着,同烈火一樣升騰直上。
俞蓮舟看着她,輕聲道:“沒事。”頓了頓,轉移話題解釋道:“我聽說,按照魔教的習俗,死去後屍體不是埋入土中,而是投身火中,死無全屍。今日一見,我卻覺得這樣也不像江湖上傳聞的那麼……”他一時間找不到什麼合适的詞來形容這樣的儀式,話便斷在了這裡。白鶴鳴笑道:“入土還是入火,對死者來說沒區别,隻是對生者來說很重要而已。”
她把視線投向明教衆人圍坐之處,說道:“若是葬在地下,那就是以後看到這塊地、這塊碑,就會想到對方。若是葬在火中,那就是每次看到火都會想到對方,葬在海裡,眺望大海的時候就想到對方……”
俞蓮舟下意識問她道:“那你呢?你想葬在哪裡?”話一出口,他頓時覺得不太吉利,剛想假以他語亂之,便聽白鶴鳴輕笑一聲,搖頭道:“我是覺得無所謂,畢竟那時候我都死了——”難道還能管得了自己死後會怎麼樣?
俞蓮舟有些心慌,打斷她道:“不說這個了。”
但白鶴鳴向來不聽他的話,反而用帶着莫名笑意的眼神看着他,調侃道:“别害怕嘛。人皆有一死。”現在回家對她來說已經基本無望,想來最終她隻能葬身在這異世裡了。想到這裡,她對俞蓮舟道:“若是真有那天,那你幫我挑個好地方吧。你以後想在什麼地方想我,就把我埋在哪裡。嗯……燒成灰灑了我也不介意。”
她感覺自己和俞蓮舟審美比較接近,估計俞蓮舟選的地方應該也會合她的口味。
聽到這話的那一刻,俞蓮舟也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何滋味。他伸出手,溫柔地握住白鶴鳴的手腕,把她的手把自己胸前帶。放輕聲音,語氣裡帶着些微微的歎息和顫抖:“在這裡……”
若真有那樣的時候,隻要他這顆心還在跳動,那就是他在想她了。
白鶴鳴猜到了俞蓮舟的意思。她僵了一下,無奈地笑道:“真是的……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二人避開對方的眼神,并不言語。
正當此時,遠處的明教衆人不知為何喧鬧起來。隻聽一男子朗聲道:“大丈夫敢作敢當,我們敗了就敗了,何苦要去那乞丐門下求生?”一人附和道:“對啊,那些江湖名門正派視我明教為敵,如何會真心幫我們?”
另一人光頭白衣,卻是有不同意見:“我那徒兒曾經和我交代過,他說丐幫幫主史火龍義薄雲天,算是一條好漢。有他作保,我覺得大可相信丐幫一回。”頓了頓,又道,“你我受傷算不得什麼,便是自行逃了也沒事,大不了一死了之。那嫂子和孩子們要怎麼辦?其他受了重傷的兄弟要怎麼辦?你讓他們也死在這深山老林裡,也死在元兵刀下嗎?”
那人明顯氣短,聲音小了不少:“嫂子和孩子……這……”另一人幫腔道:“就算投奔了丐幫,難道就能救得了我們?我前幾日可還聽說,那丐幫的人自己都被鞑子攆着跑呢!我看他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怎麼有工夫來管我們?”
又有幫衆道:“聽說丐幫那裡也死人,怕是明面上打着幫助起義軍的旗号,暗地裡是想趁機剿滅我們明教!”
一時之間,這群人分為幾派,彼此據理力争,難以決斷。
白鶴鳴心道:“按說此刻我應該出面,替丐幫說上幾句話而已。我接了周義士的遺言,告訴他們,或許他們也能相信丐幫。但俞蓮舟如今狀況不佳,萬一對方向我們發難,豈不是拖累了他?”
她心生猶豫,目光在人群中左右移動。隻見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懷抱一名嬰兒,還有個三四歲的小孩靠在她身上,便猜這位就是周子旺的遺孀了。
正在此時,俞蓮舟忽然拉住她的手,朗聲道:“各位好漢,請聽在下一言。”白鶴鳴看了他一眼,勾起嘴角。她比俞蓮舟先一步走出了巨石,也道:“晚輩峨眉白鶴鳴,拜見各位義士。”俞蓮舟簡單道:“在下武當山俞二,路過貴地,請恕禮數不周。”
明教衆人正在争執不下,聽見他們二人的聲音,均是吓了一跳。再想到二人都是名門正派,又藏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将那些話全部聽去,更是冷汗連連。武當俞二俠在江湖上算是叫得出名号的好手,而峨眉白鶴鳴據說已經被滅絕師太定為下一代峨眉掌門,功夫肯定也不差。若是這二人想要向他們發難,他們恐怕難以抵擋。
為首的白衣和尚倏然站起,凜聲道:“在下明教彭和尚。此事乃明教内務,二位——”
他話語一頓,隻見一女一男從密林中鑽出,皆是頭發散亂,衣衫髒污,看起來和他們這群被鞑子追殺的人也沒什麼兩樣。隻是二人手牽着手,似是一對愛侶,還是女子擋在前面。
彭和尚頓生疑惑:沒聽過武當的俞二俠和峨眉派下一代掌門人有什麼瓜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