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蓮舟雖是打定主意要與白鶴鳴同生共死,但這不等于他打算帶着白鶴鳴一起死。二人下落一二丈距離,他長臂一伸,抓住一根從峭壁間長出的樹枝。那樹從岩石縫隙中長出,瘦弱不堪,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才長成如今這幅模樣,根本撐不住兩個人的重量。二人不過緩了一緩,便又繼續下墜。
再往下落幾丈,又有一樹枝橫斜飛出,這次是白鶴鳴夠到了。然而這樹枝比上一根還脆,她剛一握住便“咔嚓”一聲斷了。
抓了幾次樹枝,二人手掌皆是破皮流血。好在繼續往下落時山壁上有一小石凸出,不過方寸大小。俞蓮舟抓住機會,竟用手指去抓那凹凸不平的岩壁,緩了速度後好險落在那石頭上。
俞蓮舟單腳站立,一手抱着白鶴鳴,一手扶着後面的峭壁,艱難維持着平衡。這樣雖然難以長久維系,但到底緩得一緩,不至于直接摔下懸崖,死無全屍。
白鶴鳴見他剛剛伸手去抓石壁,此刻五個指頭都在往下滴血,不免埋怨道:“你是不打算要這手了嗎?”
話說出口,她都覺得自己沒道理。命都沒了還要手幹什麼?她什麼時候和俞蓮舟學了“說不出好話”這個技能?
俞蓮舟聽了心裡反而高興。他腦海中一瞬間略過許多想法,此刻難以厘清,隻得低聲道:“……還有一隻手。”大概是為了展示他确實還有一隻手沒事,白鶴鳴感到那隻緊緊箍在自己腰上的手更緊了。她翻了個白眼,抱怨道:“你抱也太緊了……不許趁機占我便宜!”白鶴鳴不敢亂動,所以沒能回頭,錯過了身後人飛快紅起來的耳朵。
俞蓮舟活到這麼大,第一次理解了面紅耳赤的字面意思,更佩服自己在生死關頭還能有此遐思。為了擺脫這種窘迫的情緒,他把話題引到了他們此刻的處境上:“再往下就沒有樹枝岩壁可攀了……”
白鶴鳴低頭一望,隻見腳下隐約可見地面。但要是現在借力跳下去,輕功大概護住他們五六丈,剩下還有一下距離,摔下去估計也要沒命。就算撿回一條命,地下林木郁郁蔥蔥,他們二人重傷,要如何躲過山間猛獸?她一時想不出方法,卻感覺到俞蓮舟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
那塊小石頭要撐不住了。
隻聽俞蓮舟忽然道:“弄丢了倚天劍,滅絕師太會怪你嗎?”白鶴鳴愣了幾秒,還沒來得及回答,身子便不住地向下墜落。
那凸石讓二人聊了這麼幾句,終于是咔的一聲碎了。
下落的時候,白鶴鳴還在想:這問題其實也不必問的。當初在大都的時候,俞蓮舟就問過了,不過對方大概是忘了。念頭剛轉至此,她忽然感覺重心一變,而後側腰傳來一陣濕熱。
她低頭一看,俞蓮舟不知何時已經換了隻手抱着自己。他手上全是血,沾得她衣服腰側深紅淺紅的,就好像是她那裡受了重傷。
下一秒,隻見金石相交之聲震人耳膜,白鶴鳴心下一驚,慌忙大喊道:“俞蓮舟!”
俞蓮舟剛剛換了隻手來抱她,順勢拔出了她背上的倚天劍,運功一推,猛地插進石縫。這銳不可當的寶劍與存在了成千上萬年的灰石撞在一塊,摩擦中火光四濺。
他竟是想用劍和峭壁之間的摩擦來讓兩個人慢點下落!
若這樣一路滑下去,俞蓮舟這隻手臂恐怕也要廢了。
兩人向下滑了數丈,俞蓮舟虎口手臂皆已被震出血來。倚天劍再次卡住一個石縫,猛地一振,他手指再無力氣,瞬間被震開,抱着白鶴鳴直直落了下去。白鶴鳴視線幾度變幻,最終滿目皆是剛剛亮起來的天空,以及在俞蓮舟失力脫手後也一起跟着掉下來的倚天劍。
好在白俞二人掉落時已經能看夠看清地面,又落在一大樹上,俞蓮舟不得已放手。兩人分開,一前一後從層層枝葉中往下墜,皆是重重摔在地上。
俞蓮舟落的地方泥土厚實,瞬間不省人事。白鶴鳴雖然之前受的傷比他要嚴重得多,但運氣好落在一處草叢中。她“唔”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卻覺得腦子比剛剛還要清醒幾分。
白鶴鳴落在地上滾了幾圈,餘光裡看見俞蓮舟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手腳并用爬過去。她湊近了看,俞蓮舟胸口微微起伏,又往鼻子一探,發現他呼吸尚在,心下稍安。她先拿出滅絕師太給她的藥,又想到青羊贈了自己幾顆據說能救命的厲害丹藥,連忙給他喂了一顆,終于是松了一口氣。
她跪坐在俞蓮舟身側,放眼四望。隻見不遠處就是他們二人摔下來的峭壁,一柄寶劍橫在那裡,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俞蓮舟後背墜地,隻記得落地那一刻很疼,他一下子昏暈過去。半夢半醒間,他夢見自己和白鶴鳴還在下落,但這峭壁竟然長滿樹枝。他心中大喜,以為二人可以同生,然而伸手所碰到的樹枝全都脆弱不堪,噼裡啪啦的和他們一起往下落。好不容易有一棵大松樹,他一手攬住那有腰粗的樹幹。樹幹也是咔嚓一聲,但好歹兩人沒繼續往下落。
他剛松了口氣,卻聽白鶴鳴道:“這樣撐不了多久的……”
俞蓮舟聽了這話心中一驚,低頭看她。白鶴鳴本在盯着那快折了的樹幹,對上他的視線,沖他笑了笑。俞蓮舟剛想回答她,忽然感到手上一疼,似是有千萬隻小蟲在啃咬着他的手指。他整個人開始顫抖起來,隻聽白鶴鳴歎氣道:“沒辦法啦……”
白鶴鳴沖他眨了眨眼睛,就好像小時候偷偷幹壞事時一樣,用一種輕巧的語氣道:“俞蓮舟,你好好活着吧。”他左手一麻,隻見白鶴鳴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俞蓮舟想要叫她,但喊不出聲音來。想要跟着她一起跳下去,那松樹又成了精,化成藤蔓把他的手死死纏在枝幹上。他奮力掙紮卻掙脫不得,又急又痛。
昏睡之間,他忽然感到一股熱流進入嘴裡,隻聽有一女聲無奈道:“叫吧叫吧,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這聲音對俞蓮舟而言實在太過熟悉。他猛地睜開眼來,眼前一片朦胧之時,就又被人喂了一口熱湯。那湯大概是魚湯,嘗起來腥澀無比,但在此刻卻比皇宮裡的珍馐還要美味。
火堆裡傳來木柴燃燒的聲響,噼裡啪啦,帶着誘人的溫暖。
他心道:“鶴鳴在這裡,我也在……我們都沒有死,真是太好了。”
俞蓮舟鎮定下來。見那粗糙的木勺第三次要把湯送到他嘴裡,他擡手握住那手,問道:“你……你怎麼樣?”這一伸手,他才發覺自己手指纏滿了布條,一股藥味撲面而來。想到自己拔劍時白鶴鳴那聲驚恐的叫喊,他垂下眼來,避開她灼灼的視線。
白鶴鳴陰陽怪氣道:“我很好,兩隻手都在。”
她是真想罵他,但又找不到地方可罵,隻得把那勺子往俞蓮舟嘴裡狠狠一塞。俞蓮舟一醒來,她想起自己是怎麼拖着這個人一路找到此處山洞隐蔽,甚至還冒險捉了條魚,心裡更是惱火。
當時的情況下讓她來用雙手執倚天劍顯然更合适。她雖然深受重傷,但好歹可以雙手拿劍。但俞蓮舟卻選擇自己用單手拿劍……
他隻是想要保護她的手而已。
因為她是一個劍客。
俞蓮舟兩隻手都傷得厲害,一隻手五指磨破,另一隻手更是滿手是血,肩膀手肘都脫臼了。白鶴鳴判斷不出日後這些傷好了後會不會留下什麼後遺症。眼下俞蓮舟終于醒來,她憋了許久的擔心和怒火在大難生還後全都不受控制地傾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