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問題隻換來了一陣沉默。
微風吹拂着林葉,發出沙沙的響聲。除此之外,并無其他聲響。
白鶴鳴生怕一會兒小馬又被吓到——再亂跑的話,她今晚連個鎮子都找不到了。她踩着馬镫下馬,右腳落在地上時,忽然聽得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她頃刻反應過來,雙足一踏,就往那聲音的方向躍去,喊道:“何人在此故弄玄虛!”
那處有一個小土坡,她推測此人應該是躲在這土坡後面,藏頭弄尾。她推測此人是敵非友,正向給那土堆來上一掌,來個“隔山打牛”,架勢擺開,卻是未能擊出這一掌。
因為這個人又咳嗽了,而且是那種要把肺都咳出來的劇烈咳嗽。一個身穿黑衣長袍的男子身形一歪,倒在了土坡旁邊,瞧着像個書生。
白鶴鳴見此人面如金紙,氣息奄奄,心想:“原來不是這人功夫強,而是他快要死了,所以我才沒聽到他的呼吸和心跳。此人主動露面,又轉眼要死,想必沒什麼危害?”她走到離男人兩步遠的地方,蹲下道:“這位弟兄怎麼了?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那人想要哈哈大笑,但他已經笑不出來了。他道:“寤生寤生,看來你的馬兒害母馬難産,罪罪過。我看你剛剛和馬說話還挺真誠的,怎麼和人說話就是遮遮掩掩,好不爽快?
這個女俠顯然武功不弱。她雖然嘴上說着要不要幫忙,心裡卻也是知道他要死了。他也覺得自己要死了,因為他本來就受了傷,剛剛逃亡的時候又中了兩箭。
白鶴鳴喜歡說話直爽的人,于是她又靠近了一步,道:“若是兄弟有什麼冤屈,或者有什麼未經之事,不妨和我說說。我有機會就幫你辦了。”男人問:“那沒機會呢?”白鶴鳴道:“沒機會就算了。”男人被她噎了下。他緩了緩氣息,笑道:“要是峨眉派的人都像女俠這樣,那我當初就投身峨眉派了……”
投身……袁州反賊……幾個線索混雜在一起,她問道:“你是袁州起義軍的人?你不會是周子旺吧?”她把那男人扶起來,讓對方能靠在土坡上緩一緩,又問他要不要喝水。
此人若是周子旺,身為地主卻願意主動起義反抗蒙古人,那在白鶴鳴心中算個英雄人物,值得好好對待。
男人沒料到白鶴鳴猜的如此準,愣了一下。他喝了口水潤潤嗓子,問道:“在下就是周子旺。你遇上……咳咳……蒙古鞑子了?”白鶴鳴道:“剛剛打完的。喏——”她拿住竹笛給周子旺看,“他們還把我的笛子弄壞了。”男人又咳了兩聲,氣息更弱,顯然是命不久矣。
白鶴鳴趕忙道:“你可有什麼事情要交代我的?”她不喜歡太沉重的氣氛,又補充道:“不違反江湖道義的話,我有□□成幾率給你辦了。”
男人沒想到她每次都要不把話說得太滿,忍俊不禁道:“看來女俠還是介意我是魔教的人了?”白鶴鳴矢口否認:“那倒不是因為這個。我是怕你把起義軍交給我,我哪裡負得起這種責任?”
她說話實在好笑,完全不像是在和一個将死之人說話。周子旺也喜歡這種感覺。決定起義之時,他就已經将自己的生死置之于事外。眼下這種結局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此時已是深秋近冬,哪怕今日陽光不錯,還留在樹上的葉子也都透着一股蕭瑟感。
他笑了下,聲音虛弱:“那可惜了,我正想把起義軍交給你呢!”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起義軍是以明教的名義起事,而明教與峨眉這種名門正派水火不容。更何況,眼下根本就沒有什麼起義軍了。他的鄉親,他的朋友與知交,五千人中十之八九都葬送在了元軍的屠刀下了,還有他的兒子和女兒……
周子旺喃喃道:“就是可惜了那些好兄弟……”那些恩情,他隻能來世再報啦。
他望着天空,四十多年的人生如走馬燈一樣在他眼前一幕幕閃現。
白鶴鳴見他眼神開始渙散,連忙道:“周将軍?周将軍?”周子旺臨到終了,想到還是可以拜托一件事情的。不過他也沒辦法在意這位女俠有沒有辦他辦到了。
他動了動嘴唇,道:“有一些江湖義士……也來幫我……元兵追殺他們,幫我……”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幾乎到了白鶴鳴都難以捕捉的地步。她隻能目不轉睛地盯着他的嘴唇,才能不漏掉一點信息。
“史幫主……俞……小心……”
最後關頭,她從周子旺的唇語中讀出了這些零碎的信息。她心想:“史幫主……聽說丐幫助起義軍良多,應該指的是丐幫幫主史火龍。至于俞——”
第一時間白鶴鳴當然就想到了俞蓮舟和俞岱岩兩個人。俞岱岩在山上,暫且忽略他。那麼周子旺所說的,也和丐幫幫主一起被卷入其中的人,會是俞蓮舟嗎?
周子旺已經斷了氣,倒在她的手臂上,她卻一動不動,閉目沉思,心中暗暗盤算江湖各個大派的主要成員,心道:“除了這兩個姓俞的,會不會還有其他人也姓俞?”
如果她的記憶不錯的話,那大概是沒有了。
白鶴鳴歎了口氣,将周子旺放平在地上。她拜了拜這位“魔教”義士,把人給埋了,想了想,又附近的大石上用劍刻俠:“以富貴之軀,成蒼生之願。”
若是尋常農夫,見了此字也不至于焚毀墓地。如果是起義軍相關的人,應該能猜出這下面埋着的是誰。有心人自會好好收斂周子旺的屍體的。
小馬打了個響鼻,似是在催促她起身前進。
白鶴鳴轉身牽了,一躍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