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聲谷循聲一看，傷藥還沒被拆開。他在帳子裡尋了個匕首，咬着牙把那尖端對準白鶴鳴。

帶倒刺的箭頭并不好取，他也是幫别人取過幾次而已。如果不是射在要害部位，那還可以幹脆把箭頭頂出來。但這箭射在肩胛骨的縫隙，如果往前推的話，就要傷到内髒了。

他換了好幾個姿勢，猶猶豫豫，待匕尖觸及皮肉的時候，總是難以下手。

白鶴鳴知道莫聲谷心軟，激他道：“你莫不是想和我待得更久一點，故意拖延時間吧？”

莫聲谷幹脆而精準地劃下一刀，另一隻手從身後捂住她的嘴，狠狠道：“閉嘴。”心中卻想：“若是她覺得疼了，大可咬我的手，不會傷了舌頭。”這話他不好意思說，但他覺得這女人應該不至于不好意思這麼幹。

……反正自己當年也咬了她。一報還一報，他也給她咬便是。

溫熱的手覆在臉上，白鶴鳴感受到肩膀後側尖銳而短促的劇痛。她微微皺了下眉頭，笑道：“你讓我不說話，我就不說話，豈……不是很沒面子。”

疼痛讓她的話語有些不自然的停頓。

白鶴鳴當然知道莫聲谷的意思，但當時莫聲谷發高燒神志不清，嘲笑一個病号不是她的風格。而且她現在可是清醒得很，幹嘛不找塊布塞嘴裡？

對方的好意她心領了，可惜人不太聰明。

白鶴鳴笑道：“你好像……一向不喜歡聽我說話。那我給你背一下《孫子兵法》吧。前幾天剛看過，背的也不是很熟。”

到了古代要帶兵，那自然要從《孫子兵法》開始看起。雖然裡頭有的道理以現代人的視角來說淺顯易懂，但也是從未帶過兵的人很容易忽略的。與其說是刻意去背誦了，不如說她把《孫子兵法》當成了工具書，每次有疑問或者不确定的時候，都會翻看一遍。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2]”

随着傷口的擴大，鮮紅色的血液從傷口邊緣湧出。手上用力的時候，莫聲谷仿佛聽到了皮肉被切開，血液汩汩流出的聲音，但實際上根本沒有這些聲音，有的隻是白鶴鳴斷斷續續，但又清晰的背誦聲。

“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嘶……算少也。”白鶴鳴不知道莫聲谷做到哪一步了，隻希望他能在自己背完這六千字的書之前搞定這個傷口。

後面的章節她還不會太會背呢！

大概是困了，也可能是流了比較多的血，白鶴鳴覺得有些疲乏，聲音也慢慢地低沉下來。隻是就在她要睡沒睡着的時候，忽然一陣銳痛襲來。

“唔嗯……”一時之間，即便她後背沒長眼睛，也能感覺到傷口正湧出大量的血，順着腰脊一路往下。

莫聲谷手忙腳亂，把那拔出來箭頭随手往地上一丢，就開始用紗布止血。按了好一會兒，那血才終于少了些。止血完就得用烈酒清理傷口了……他低頭一掃，果然見一壇子酒已經準備好了。他一隻手按着傷口，另一隻手拎起那酒，道：“要開始洗傷口了。”

這才是最痛的一步。

白鶴鳴苦中作樂道：“你就灑吧，我要是痛暈過去你替我守門。”然後傷口就傳來了火辣辣的疼痛。她可能是暈過去了，也可能身體自動幫她屏蔽了這種可怕的痛感——就像是剛來到這個世界時那樣——等她緩過神來的時候，就已經到了上藥的時候。

莫聲谷很認真，連眼神都好像帶着熱意。他把她傷口上的血塊都小心地清理了，用手心焐開那藥膏，從邊緣開始，一點點向内，最終覆蓋上那可怖的傷口。

按理來說，上藥的部分不那麼疼，他應該不用捂住白鶴鳴的嘴的。但他還是擔心，一騰出手來，便把掌心虛虛搭在她的嘴下，随時等待着疼痛的來臨。那呼吸時而急促起來，又被她刻意地放緩，熱氣拂過他的掌心。那裡按道理已經長滿了老繭，卻會因為她微弱的呼吸而感到癢意。

莫聲谷不得不承認，他貪戀着這個人身上的一切。是妖女也好，将軍也罷，她身上的溫度總是讓他忍不住地貼近。凸出的肩胛骨，微微凹陷的脊錐，腰上……他一隻膝蓋跪在床上，往前傾身，想要用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影子，覆蓋住白鶴鳴的身體。

“莫聲谷？”

“阿谷？”

莫聲谷猛然回神。但此刻他卻奇異地沒有以往那般羞澀的情緒，反問道：“叫我幹什麼？”

白鶴鳴察覺到氣氛的變化。箭矢拔出來後，她雖然有些虛弱，也有點沒精神，但總還沒感官全部退化了。她沒什麼不好意思，調侃道：“我看你好像今晚不想走了。”

莫聲谷在身後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不用想也知道，說出這種話的她一定是帶着那種狡黠的笑容，眼睛微微發亮，就像在南疆的那個夜晚一樣。他看着她的眼睛和漫天的繁星，緩緩沉入水中。

他想告訴她，他變了。他真的是個大人了。

莫聲谷另一隻膝蓋也上了床。他跪坐在白鶴鳴的身後，像是試探一般，雙手輕柔地環住她的腰，下巴搭在她沒受傷的那隻肩膀上。

他幾天沒刮胡子了，冒出頭來的胡茬磨得人癢癢的。白鶴鳴挺想揉一揉他的頭的，可惜她一邊肩膀受傷，最好不要亂動，另一邊則被莫聲谷靠着，也動彈不得。

年輕人變本加厲，又把環着她的手收緊了些。昏黃的燭光下，兩個人的影子依偎在一起。莫聲谷看着影子有一種奇異的滿足，又有一種奇異的心虛。端詳了一會兒，他湊到燭台前，把那火給吹滅了。

在黑暗中，他蹭過白鶴鳴的肩窩，大着膽子在上面留下一個輕柔的吻，卻又不敢加深這個吻，佯裝作是轉頭時不小心擦過而已。他把劃下的衣服給她披上，系好腰帶，道：“剛剛青書回來了，元兵已經撤退了……”

他未說完，白鶴鳴輕笑一聲：“多虧有你們武當派幫忙，起義軍清掃起蒙古人可快多了。”她這話不是虛言。武當其他人雖然不在這兒，但也在别處與她們起義軍一同作戰。尤其是有宋遠橋、俞蓮舟兩個叫得上名号的大俠主陣，前來投奔她們的能人異士更多了。

莫聲谷道：“抗元大義在先，你又答應了救我三哥，我們怎麼可能會不幫忙？”他不知道自己這話算是撒嬌還是埋怨，隻接着道：“今年應該沒有什麼仗要打了吧。”

那可未必。

白鶴鳴心知他是為了自己養傷，但軍情如救火，一時一刻都不能拖。她這邊休息不了幾日，便得繼續征戰了。

“也許吧。”她像以前那樣哄騙莫聲谷，柔聲道，“就快結束了。”

濃霧沉沉，眼下正是天明前最為黑暗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