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是不能退讓的時候。他心想:“此前與白師妹說話,不過相互打趣,退讓幾分倒是無妨。但此問有關武當,不可有半點含糊退讓。”
張松溪勒令自己直視這雙眼睛,朗聲而鄭重地答道:“白師妹此問,未免太看輕我們武當師兄弟之間的感情了。你救了三哥,我們師兄弟都會将你視作自己的救命恩人。這一點難道還要三哥親自開口交代我們嗎?而我為了五弟——不,不能這麼說,我為了出于我自己的意願,想要用自己的計策解決五弟和龍門镖局的恩怨,你難道覺得我會借此向師哥師弟邀功嗎?還是你覺得他們會因為我算計人而怪我?”
為了解決龍門镖局之事,他明察暗訪,等候機會,不知受了多少苦,花了多少心血。然而一想到五弟不知所蹤,三哥即将康複,他又覺得自己做的這些也算不得什麼了。
大概想起了兄弟,一陣熱流從他的心頭湧上。張松溪站直了,低下頭來俯視着白鶴鳴:“兄弟一體,這種小事,我們彼此間連一個‘謝’字都不必說。他們早就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了,也從未覺得我不配當他們的兄弟。”
白鶴鳴見他突然認真起來,料想當是為了師哥師弟。對方眼帶寒光,卻也不至于讓她生出什麼懼怕之情來。她沉吟半晌,忽然笑道:“我料想也是如此。再說了,從一開始,我不是就已經站在你這一邊了嗎?”
這雖然是安撫的話,可她的表情卻是輕快的。就好像她隻是随口想要要挾一下張松溪,而不是故意想問一些冒犯的問題。
張松溪頓時有一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覺,但白鶴鳴答複的一部分,又确實安撫到了他,給了他心中某一個問題的答案。
他譏諷道:“白師妹終于發現我是個精明算計,詭計多端的人了嗎?可惜我剛剛救過你的命,将來可是要挾恩圖報的。”
白鶴鳴不覺得這反擊有多麼有力。她雙手一攤,輕松道:“沒辦法啦,你救了我的命,我隻好給你當打手了。不管你是一會兒要和鄱陽三義見面還是要劫法場,我都隻能幫你啦。要不然這江湖上風言風語,說我這個人知恩不報,那我的名聲可就都毀啦。”
她這幅欠揍的樣子,讓張松溪瞬間想起了小時候莫聲谷把牛棚拆了還梗着脖子不認賬的表情。一時之間,他的動作快過了大腦,忍不住用腳輕踢了對方小腿一下。
幫忙是早就已經說好的事情,就算沒有走火入魔,他相信對方也還是會盡心盡力地幫忙的。而且,他根本就不相信白師妹會重視什麼江湖名聲。
說一千道一萬,白師妹看起來和他一樣正直端方,私下裡卻是個比他還要過分的潑皮無賴!
張松溪那腳踢出去,白鶴鳴也不避。她自己知道自己很欠揍,張松溪被她氣成這樣,隻是起了小孩子脾氣給她一腳,而不是拿起劍來給她一下,已經算是好脾氣了。
隻是這動作做完,張松溪自己都覺得不妥。她看着對方直接臉紅到了耳朵根,還打趣道:“喲,你可不能借着救命之恩對我動手動腳呀。”
這種玩笑也就隻能對張四俠開了。白鶴鳴心想,要是換了其他人,說不準現在就要趕自己走了。
張松溪本來尴尬,但被白鶴鳴這麼一開玩笑,反而好勝心更重了。吵架不自證乃是千古公認的道理,他道:“我怎會幹這種事情?你寫了那麼多信給我三哥,可謂情深義重。就算不提兄弟之義,我又怎會在牛郎和織女之間橫插一道?”
白鶴鳴一愣。張松溪是幫俞岱岩回信的人,這事情她當然知道。隻是張松溪此時提起,她心中難免想到武當那兩個人,以及當下混亂的情況。
算算日子,俞岱岩最近快要能站起來了。
按照計劃,若不是發生了之前那種事情,她本來是打算在武當山上陪着俞岱岩恢複的……
張松溪話一出口,當即知道自己失言。他是聰明絕頂的人,自然知道這種話不應該說,甚至是自己曾經幫俞岱岩代筆的事情,說出來都可能讓兩個有情人不好意思。隻是看到向來出口大膽,什麼話都能接的上的白鶴鳴真的被自己的話制住了,他更覺得難受。
“張松溪你真是什麼話都敢說。”他心中罵道,“白師妹好心幫忙,眼下三哥很快也要站起來了,以前的事情你就不該再提起了,徒惹别人傷心……”
但他的心底咿呀咿呀,仿佛又有什麼細小的聲音正在痛苦地呐喊。他不敢仔細傾聽,忙着開口道歉:“對不起白師妹,我剛剛口不擇言——”
白鶴鳴搖了搖手,示意沒事。說起來,自己在武當“腳踏兩條船”的事情要是被其他幾位知道了,會不會被武當全門派當成是破壞兄弟感情的人然後全江湖通緝啊?
她不願再想這種想了也沒用的事情,轉移話題道:“先出發吧,再說下去,一會兒鄱陽三義還得請你吃午飯。”
白鶴鳴這說的是實話,張松溪一看這已經是日上三竿,即便心中惴惴不安,也不得不先行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