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白鶴鳴這次走火入魔并無大礙。張松溪給她輸送真氣時雖被她體内作亂的真氣所傷,養了幾天後便也好了大半。二人晝伏夜出探查情報,好在宮九佳和鄱陽三義并無甚奇怪舉動,南昌府衙也是一派祥和。
說起那宮九佳,此人雖然武功算不上頂好。但能做到一方镖局的總镖頭,若說他一點能力也沒有,那顯然也有些瞧不起人了。他在大都也算是一方豪傑,結交了不少江湖能人,隻是眼下身陷江西,人身地不熟,就被鄱陽三義這種“地頭蛇”壓了一頭。被劫镖後,他發現對方并未下死手,就知道此局不是索命,而是求财。這幾日他心中惶惶不安,一邊頻繁往外送信,另一邊卻反常地在煙花酒肆之地尋歡作樂。
張松溪料想他應該是想從本地打探些劫镖之人的線索。隻是見得宮九佳日漸消瘦,他便猜眼下對方并未找到什麼破局之法。
施恩是要看時機的。不能在這宮總镖頭剛丢了镖的時候就把珠寶還回去,也不能等到人真的走投無路,心如死灰的時候再出手。他得時刻關注着,盤算着何時把這份“恩情”給送出去。
另一邊,鄱陽三義拿了批價值六十萬兩銀子的珠寶,卻一時間找不到門路出手。他們本就因為看不慣官府而被通緝,更不可能與蒙古人任命的官吏有什麼勾結。眼下,三個人一邊擔心着大哥在地牢中受苦,命在旦夕,一邊又擔心着燕雲镖局是否會有人來此報仇。
這四個人本是俠義之士,若不是看不慣官府橫征暴斂,也不至于落草為寇,四處隐匿。他們為人不錯,平生并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若不是想要救出老大王初,也不至于淪落到當劫匪的地步。因而他們這幾日幾乎和宮九佳一樣,成天提心吊膽,坐立不安。
白鶴鳴這幾日跟着張松溪兩頭跑,隻覺得頗為有趣。
這被劫镖的,和劫了镖的,都是一臉菜色。
距離立秋還有三天,那天早上,張松溪忽然對白鶴鳴道:“我打算去找鄱陽三義了。”
埋了這麼久的鋪墊,總算是到了可以一步步揭開的時候。張松溪打算先表明身份,讓鄱陽三義把那批珠寶還給宮九佳。三人見到劫镖的事情被人察覺,定然羞愧難當,進而說出王初被官府關押在地牢之事。這樣他去救人,才稱得上是名正言順,順理成章。
白鶴鳴心念一轉,問道:“你就不怕他們把你的事情透露給宮九佳,然後兩邊裡應外合,讓你打白工?”
張松溪早就料到她會有此問,挑眉道:“鄱陽四義在江西一帶也算有名氣的好漢。若是連這點秘密都守不住,還算什麼英雄?再說了,除了我,他們哪裡再能找到别人去救王初?”
這很不武當,白鶴鳴想。若是七俠中的其他幾位,譬如莫聲谷,一聽到這種事情,說不定二話不說就去劫獄了。便是心思重如俞蓮舟,也不會想到要借這事來化解張翠山和龍門镖局的恩怨。
當時第一次上武當山的時候,她還真沒看出張四俠原來是這種性格的人。隻是這幾日相處久了,她才多少感受到了他溫文爾雅表皮下的隐藏着的某種躁動。
白鶴鳴站起身,饒有興緻地打量着張松溪,一句句解開他的謀算:“他們兩方,再加上南昌官府,全都在你的預料之内。宮九佳武功、名聲皆是一般。就算他知道是誰劫镖,鄱陽三義也不可能因為他找上門來而乖乖交出珠寶。他技不如人,反而還得感謝鄱陽三義饒他一命——”
張松溪接着道:“鄱陽四義,要的就是這個‘義’字。這類人往往将自己的義氣看的比生命還重要,不論是将我的身份透露給宮九佳,還是對關在牢裡的大哥見死不救,這都是大不義。劫镖事小,但不忠不義的名聲若是傳了出去,他們以後這個鄱陽四義的名号,怕是得改名叫鄱陽不義了。”
從旁觀者的視角,白鶴鳴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銳利的眼神。
她笑道:“但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
張松溪笑了一聲:“最重要的是,在我的計劃中,整個南昌城,此時此刻,有能力從地牢裡把王初救出來的人,也就隻有我一人而已。”說罷,他頓了頓,看向白鶴鳴:“卻是沒想到,有個意料之外的人出現,讓鄱陽三義又多了一個選擇。”
全盤的謀算,歸根結底還是建立在實力之上的。而白鶴鳴的出現,确實從某種意義上打破了他的計劃。要是當時他沒在鄱陽三義劫镖的時候守着,要是白鶴鳴從鄱陽三義手上救下了那批珠寶,他這個計劃也是白搭。
好在來的人是白鶴鳴,而他張松溪,能讓這個“選擇”化為助力。
不過,人與人之間的相處真是世間最難估計的事。
張松溪心想:“十天前,我擔心白師妹知道了我的計策後認為我是工于心計的小人,而此刻我卻已經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都和盤托出。大概是相處了久了,就把她當成自己人來看待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此時此刻的神情像極了一個獵人,也沒意識到他在尋求一個回答。這不在他的計謀之内。
白鶴鳴見張松溪竟然就這麼自信地承認了自己的能力,還順帶誇了她一句,便覺得這人越來越有趣了。她行走于各派之間,也見過不少名門正派弟子的小心思。但大概是為了自己的兄弟,也是因為沒有傷害到其他的人,她倒不覺得張松溪用計有什麼不對。
這些想法從心中一閃而過,她忽然走近張松溪,擡頭問道:“你說,你的師哥師弟們,還有張真人,他們知道你為了張五俠的事情這麼殚精竭慮,費盡心機嗎?”
那張臉突然擡起逼近,連帶着還有讓人難以回答的問題,張松溪忍不住身子往後仰了些,低頭卻瞧見白鶴鳴臉上狡黠的表情。細長的睫毛上下翻動,猶如蝴蝶振翅繞着他的心髒盤旋翻飛。他一隻手撐住身後的桌子,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握住了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