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胡青羊的說法,俞岱岩從上藥到能起身行走需要靜養三個月。當時白鶴鳴就猜滅絕師太大概不會讓她和曉芙在武當待這麼久,但她沒想到滅絕的信裡特意強調隻讓曉芙下山随師門曆練,讓她不要介入其中。
見白鶴鳴把那兩頁信紙翻來覆去,紀曉芙笑道:“師姊,你就是再看一遍、一百遍,信上的話也不會變的。”
白鶴鳴哼了一聲,道:“你以為我這麼一直翻來覆去地看是為了誰?你這小沒良心的。”想到信上之事,她的神情不免嚴肅起來:“如師父信中所說,靜元師姊和另一位師妹在閩越交界處斷了聯系。靜元師姊武功雖不算強,但平時自保應該無礙。她們二人若隻是與江湖中人對打受傷也還好,萬一被蒙古人抓住就難辦了……”
作為南宋最後的領土,閩越之地向來是元朝關注的重點。他們這群江湖人平日裡看不過暴虐肆殺的鞑子士兵,鞑子士兵也看不慣江湖人,但凡見到可疑人士,總是要上去盤問一番。除了元兵之外,閩越之地也時常有大盜匪寇出沒,危機四伏。君不見,當年俞岱岩不就是被張三豐派到閩地誅殺惡賊的嗎?
如果是敗給了江湖中人,兩位師姊妹說不定還有生還的機會,但如果遇上了元兵或者倭寇,那就是兇多吉少了。滅絕隻是讓曉芙和其他三位師姊妹去此處查探情報,白鶴鳴待紀曉芙如自己的親姐妹一樣,怎麼想怎麼不放心。
紀曉芙安慰她:“師父隻是讓我們去探查情況,可沒說讓我們去打誰。再說了,靜元師姊武功高強,說不定此刻在哪裡養傷呢。”
白鶴鳴沒答她這話,心想:“當初師父讓我去大都,原本也隻是想讓我去打探消息的。”她心裡也知道,滅絕不讓她去的原因有二。一是想讓紀曉芙和這幾個師姊妹能有鍛煉的機會。隊伍中但凡有一個厲害的人,其他人就容易麻痹大意。
第二個原因是白鶴鳴自己猜的。她猜滅絕知道自己和俞岱岩關系好,因此私心上願意讓她在武當山多待一些日子。
這聽起來很不滅絕,但确實是她那嘴硬心軟又護短的師父會幹出來的事情。
白鶴鳴歎了口氣,下午便和俞岱岩抱怨道:“曉芙這才多大呢,怎麼就到了要下山曆練的時候……說不定再過幾年,我就能看着她和殷六俠成親了。”
然後再過個幾年,紀曉芙和殷梨亭說不定小孩都能喊人了。
她這麼一說,俞岱岩也想起來自己第一次見到她和紀曉芙的時候。現在一回想,那次的故事真的如夢中發生的一樣,先是自己追随謝遜足迹卻險些喪命,而後是他和鶴鳴在船上的比試,再到那夜遇上紫衫龍王……
他耐心地聽着白鶴鳴碎碎叨叨那些峨眉的過往,講她和紀曉芙小時候的故事。看來不管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小時候都是調皮的。他以前也是這樣,俞蓮舟也是,直到再往後師父又收了新的師弟,他才突然生出一種當哥哥的責任感來。
四弟自己鬼點子多,卻是怕鬼怕黑又怕鳥,俞岱岩發現後就主動陪着他睡覺,帶他去喂烏鴉。五弟又正直簡單地過了頭,定要教訓那個攀附元兵的豪強。他就隻好和大哥二哥兩個人聯手,三個人偷偷瞞着師父帶張翠山去豪強的家裡藏了四天。張翠山這才知道那豪強收留了不少亂世中的孤兒在田間幹活,雖沒有給孩子們好吃好穿,卻至少給了他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俞岱岩道:“有個弟弟妹妹就是這樣的。紀姑娘離開後,你肯定會常常記挂她的。每次師弟們下山,我也會擔心。”想到師弟,就不免想到了人還在苗疆的莫聲谷,他道:“還好七弟遇到了你。他這性子,我們幾個也經常為他捏把汗。”
作為武當七俠中最小的弟子,莫聲谷和大哥的兒子也沒差上幾歲,直爽又沖動,比起當年的五弟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俞岱岩一方面欣賞師弟的赤子之心,另一方面又會擔心這個小師弟在這複雜的江湖上受挫,就像自己一樣受人暗算。
“莫七俠啊……”白鶴鳴從記憶裡找回那個臉紅的小少年,笑道,“最後和他分别的時候,他告訴我他已經和那個背叛了他的朋友做了了斷。他真的成長了很多。就是我到最後也沒找到機會告訴他我的真實身份,希望日後他知道了别怪罪我。”
俞岱岩笑道:“不會的。七弟向來簡單,隻要你和他真心說出你的理由,他就不會生氣了。若是他知道你去蝴蝶谷是為我求醫,他隻會想謝你。”
說到這兒,白鶴鳴想起來确實莫聲谷和自己說過,若是胡青羊治好了自己“那位朋友”,能否請胡青羊來幫忙看一下自己的師哥。說出這個請求的時候,他臉上浮現出了既渴望又難為情的表情。就像想要零食的大狗一樣,無法開口說話,就隻能用眼神和行動來暗示主人。
“就當是給他一個驚喜吧。”她心想,“等他知道俞岱岩已經被治好了,估計會高興地圍着他三哥轉圈圈呢。”
在俞岱岩的眼裡,白鶴鳴和自己聊着聊着累了,但又不想太早離開,隻是漸漸從椅子上滑了下來。午後陽光正好,照的院子裡那棵橘子樹的葉子閃閃發亮,好似一棵黃金樹。她盯着那棵閃閃發光的樹出了神,他就盯着她的頭發走神。有風從窗外吹入,純黑的發絲在衣服上一跳一跳。
他随着她的視線望向窗外,問道:“是不是困了?”
“有點……”白鶴鳴老實地承認道。
她确實困了,但她擔心俞岱岩下午一個人待着會很無聊。等她去睡個午覺醒來,再去練武場練武,就到了黃昏了。入夜之後她也不好來找俞岱岩。
俞岱岩有和她說過自己的一天。在胡青羊沒來之前,一般上午是清風明月早早來幫他洗漱穿衣,再帶他到練武場上。然後他指導兩位親傳弟子和其他武當弟子們練功。下午有時候他會在房間裡看書,或者挑個附近的涼亭,還是清風和明月輪流來幫他翻書。兩個弟子年紀不大,他不想太拘着他們,有時候就特意讓他們離開,自己在房間裡幹坐着。
兩個人相處時日不算短,彼此之間想法也不難猜。白鶴鳴雖沒說出下半句,俞岱岩仍猜到了她不願意早早離開的原因。往日的他或許會像對清風明月一樣,體貼她,關懷她,讓她回去休息,但如今他變得自私了,這些讓她離開自己的話就變得很難說出口。
師父說過,不論是練武還是為人,都要心誠。
他輕輕說道:“你若不介意,可以坐在我的床上。”欲蓋彌彰地補上一句,“坐另一頭,你靠着窗,肯定比這張太師椅舒服。”
白鶴鳴驚訝了一下,習慣性道:“沒關系嗎?”
俞岱岩笑了下,垂下眼道:“你說的是什麼沒關系?是和一個重傷未愈,連動都動不了的人坐在一張床上的沒關系?還是說你要把胡姑娘好不容易給我接的骨頭坐斷的沒關系?”
說到最後,他竟有些耳熱,不敢想自己現在是否已經面紅耳赤。他從沒和其他女子相處過,更不懂男女之間相處的彎彎繞繞。便是年輕時看了幾本話本,夜談時和大師哥聊過,在此時好像也是無濟于事。
……這樣會不會太冒犯了?俞岱岩自問道。
會不會吓到鶴鳴?
鶴鳴會知道我心悅她嗎?
他心想自己上次花了番功夫,才讓鶴鳴改口叫自己三哥。但他看不出對方究竟是心甘情願,還是念在自己殘廢之軀所以任憑自己要求。因為這已經是異性間極其親近的稱呼了,然而這幾天下來,她雖然喊着自己三哥,對自己的态度卻沒有任何的變化。
白鶴鳴動作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