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當你想怎麼喊都行,都是自己人。”他道,“我們都不在意什麼禮數輩分。你要是不介意的話,也可以直接喊我的名字。”
武當不在意輩分禮數,這話由俞岱岩說出來一點可信度都沒有。白鶴鳴毫不顧忌地揭穿他:“昨天我還看到孫正堂喊你俞三師叔呢。清風明月每次都喊我白師叔,我糾正了好幾次他們都不肯改。”
俞岱岩道:“孫正堂是二哥的弟子,喊我師叔也是天經地義。峨眉武當同源,清風明月是我的弟子,他們喊你師叔也沒什麼問題。”
“那也不對。”白鶴鳴認真地和他掰扯,“峨眉武當同源,那就是郭女俠和張真人是一輩,你們是張真人的弟子,按道理來說應該和上代武當掌門風陵師太是一輩的,我師父都得管你們叫師叔呢!老老實實按照輩分的話我得喊你俞三師祖了。”
張真人年過六十才收徒,這才導緻武當七俠雖然年紀不大,但在江湖中的輩分卻很高。
俞岱岩道:“所以你更不應該糾結于輩分了,你也和叫二哥一樣喊我名字就行。”
他沒敢說出口的是,喊三哥也可以。
他提醒自己,已經夠了,俞岱岩,你不能在要求的更多了。
然而一想到昨天白鶴鳴和俞蓮舟暢談了一番,俞岱岩心裡就升起一陣恐慌,就好像自己為數不多的東西又被人奪走了。為何不能再多給他一點時間,等到他徹底好起來呢?偏偏他現在是最無力的時候,什麼都做不了。
他見白鶴鳴臉上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道:“知道了知道了。”她就這樣垂着眼神凝視着自己,顯出幾分溫柔來:“師祖說讓我喊什麼我就喊什麼。”
不得不說,白鶴鳴确實對俞岱岩沒什麼抵抗力。即便她心裡隐約已經察覺到眼前這個卧床四年的人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意氣風發的前輩,但她覺得人在生活的重擊之下性格有些許改變也是很正常的。
她平心靜氣地說:“你想讓我喊你什麼?俞岱岩?岱岩?”
俞岱岩看着她就這樣輕易地妥協了,隐藏在最深處的某些欲念也悄然浮出水面。他放任心底那隻巨獸暫時掌控自己的神志,低聲重複道:“……喊我什麼?”
他微微笑着,凝目看着白鶴鳴:“喊我岱岩,或者喊我三哥也行。”
白鶴鳴直覺俞岱岩的氣壓有些不對勁。武功顯著提高之後,她在這方面也變得敏銳了許多。然而她仔細思索了一遍剛剛的話,又覺得如果對象是俞岱岩的話,應該也沒什麼問題。
于是俞岱岩便看着她咀嚼的動作頓了下,微不可察。他垂下眼,剛想說如果不想這麼喊他的話也沒有關系,便聽到白鶴鳴自言自語道:“三哥……嗯……有點奇怪。但是為了避免要叫你師祖——”說到這,她不由得彎起嘴角無聲地笑了下。
俞岱岩看着她再次擡起頭,難得露出些緊張的神情。
“三哥?”白鶴鳴試探性地喊他,“這樣嗎?”
“嗯。”他下意識地應了,身體的反應卻要慢上一拍。那聲音就這麼鑽入了他的耳朵,充滿了他的四肢,又好像化為了無數根細線,把五髒六腑都緊緊地捆在一起,最後再轟得一聲闖入他的大腦。
大概是他沉默了一會兒,白鶴鳴問道:“你要不習慣武當之外的人這麼叫你的話,那我還是叫你俞岱岩?”
“不。”俞岱岩立刻道。他終于找回了自己,溫柔道:“鶴鳴這樣就很好。”
如果清風明月在場,或許能體會到這聲音中透露出的某些令人害怕的力量。然而白鶴鳴太過強大,直覺雖然尚在,警惕性卻是遠不如旁人。她吃完了飯,正在低頭收拾,聽得俞岱岩道:“其實昨天——”
“嗯?”白鶴鳴擡起頭來。她昨天最後和俞蓮舟商量了下,決定每天和他比試一番,試試看能不能通過增加實戰的機會來盡快克服自己的内力沖突。眼下午飯時間過了,她心想俞蓮舟也應該醒了,下午找他練劍就挺合适。
俞岱岩目光落在小院裡,睫毛在空氣中微微顫動着,竟然透出某種難以言述的脆弱感。他安靜了半晌,才道:“沒什麼,你下午打算做什麼?”
白鶴鳴沒打算告訴他自己内力沖撞的事情。她道:“最近練功有些懈怠,下午打算補補課。”
俞岱岩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拜托你一件事。”他一開口,白鶴鳴自然是應下:“你說。”俞岱岩道:“我卧病在床,清風明月雖然是我的弟子,我卻沒有盡師父的責任。你若是不介意,有空幫我指點一下吧。”
這句話裡一半是真的,他對清風明月确實有愧。二人年紀小小就拜自己為師,早前他還沒有殘廢的時候還好,眼下殘廢了雖然還是能指點弟子,但畢竟無法親自上手指導兩個孩子的動作。但他的情況全武當都知道,所以師哥師弟們平時也沒少幫他教導清風和明月,至少看到了都會主動幫忙。
白鶴鳴聽了一愣,先是點頭應下,而後又道:“不過我到底不會武當功夫,指點的話也隻能教些峨眉武當共通的技巧。”
俞岱岩道:“無妨的,有你幾句指導,他們進步會快上不少。”
陽光從窗戶裡直射進來,他眯了眯眼睛,隐約間好像在院門外看到了那個叫孫正堂的孩子。他目送白鶴鳴走出房間,然後笑吟吟地牽起那個孩子的手往遠處走去。
“其實……昨天一天沒和你說話,”俞岱岩低聲道,“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