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聲谷一愣。他倒是不懷疑對方想要偷學武當功夫,心想:“隻是師父創的功法高深莫測,雖然白玉姑娘武功高出我許多,也未必能提出什麼意見。”隻是他心中雖然如此想着,但還是乖乖地擺起架勢。
一旦開始習武,他便心無旁骛起來。白鶴鳴安靜地等着他行完一套武當長劍,執起自己的劍,道:“你再擺一下第十三式。”
莫聲谷依言舉劍下劈,隻見白鶴鳴雖然未調動内息,劍鋒卻是鬥然間别開了他的劍,橫架在他的脖頸間。
白鶴鳴可是和張松溪對練過。張松溪好歹内力強出莫聲谷許多,依然無法用武當劍法勝過白鶴鳴,更别提莫聲谷了。他不似專攻劍法的六俠殷梨亭,平日裡也更愛拳法和刀法。此刻劍刃逼近,命懸一線,莫聲谷對上對方那雙黑得透亮卻毫無半點情緒的眼睛,本能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這裡。”白鶴鳴沉聲道,“劍行如風,劍随身走,你運氣慢了,不夠果斷,就容易被人襲擊。”她并未停在這個姿勢上太久,迅速收勢。那蓮花劍墜從莫聲谷眼前一掃而過,他眼睛忍不住一眨,便見得白鶴鳴已經往後退了一步。
直劍跳劈對速度的要求很高。
當時張松溪這招已經是夠快了,但依然差點被白鶴鳴直接從下挑破,刺了個對穿。
莫聲谷來不及回味她剛剛說的這話,又聽白鶴鳴道:“第二十四式。”他向右閃身,劍向左方,試圖攔截白鶴鳴左腕,隻見白鶴鳴右肩前送,左肩後撤,轉身避開後迅速右手執劍前刺。此乃倚天屠龍功中的“龍”字訣,劍如龍之行,霸道直入,劍側直接抵在了莫聲谷腰上。莫聲谷整個人抖了下,心中暗驚:“白玉姑娘怎地如此了解我武當劍法?若是她剛剛水平執劍,我許是會被她給攔腰斬斷不成。”
越是繼續,他心中就越是吃驚,最後忍不住問道:“你怎麼對武當劍法這麼了解?”白鶴鳴笑道:“我不是了解武當劍法,我是了解劍。”莫聲谷聽了一愣,又聽她道:“你說天下千萬種劍法,彼此之間真的有很大差别嗎?我覺得未必。天下大部分劍法都要求形意結合,意随氣動,劍法之間雖然招數不同,然而彼此之間多相通之處,隻要掌握了其中的意,形自然也不在話下。”
峨眉劍法和武當劍法看似不同,實則因為二者内功都出自《九陽真經》,因此在白鶴鳴看來已經算是非常相似了。便是昆侖派的兩儀劍法,隻要識得易經八八六十四般變化,就可大緻猜出劍法走勢。
白鶴鳴不過随口一說,卻沒料到此般想法于一般武林中人而言已是驚世駭俗。就算是常年受武當教誨的莫聲谷,此刻聽了也都一時間想不出該說什麼為好。隻是他猶豫之時,又聽白鶴鳴道:“今天再教你最後一招吧。你出第四十五式。”
莫聲谷依言而行,心中卻想:“她雖然平時像個妖女,可談起功夫來嚴肅認真,像極了二哥……也難怪她雖然年紀不大,武功卻比我強了不知道多少。”作為張三豐最末的弟子,他的武功基本是由宋遠橋和俞蓮舟代授的。他雖然羨慕師哥們武功高強,但此前從未起過嫉妒和比試之心,隻是想着須得好好習武方不堕武當威名。這次下山與俞蓮舟分别後,他見得不少奇人異事,才多少懂得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之意。
他擺出架勢來,白鶴鳴這次卻不是作為進攻方,而是站在他的身側他的動作。
“我這樣與你使得是同個招數。”白鶴鳴道,“仔細瞧瞧區别。”這招“神劍長鳴”張三豐取的是真武大帝成道時剖腹練成飛劍的典故,霸道之餘又有悠然灑脫,遠離世事之意。白鶴鳴雖然不知其劍緣由,卻能從劍勢中想象出仙人羽化飛升,踏海遠行之姿,而峨眉劍法中也有部分取自桃花島的玉箫劍法,招式飄逸出塵。兩相結合,反倒比武當的莫聲谷還要更能品出此劍真意。
莫聲谷隻見她長劍大開大合,勢道雄渾,似有破天而出之态,再回想起自己使劍時如何用的這招,相比之下就像是小兒弄劍一樣的拙劣。
他站在白鶴鳴的身側,發現她并不強壯。相反,和天生魁梧的他相比,白玉姑娘雖然身形高挑,但骨架不大,從背後便能輕松環抱住……他沒由來地想到這點,其後方察覺到冒犯,整張臉一時間都紅了。
莫聲谷低下頭,卻聽見白鶴鳴道:“你看,遠處的山上已經積雪了。”
他聽對方的話擡起頭。遠處的山其實一直都積雪,隻是最近天冷了,那雪線便逐漸下移。莫聲谷卧床的時候就一天天看着這純白的雪往下蠶食着點點綠色。
“嗯。”莫聲谷低聲應道。過了一會兒,他又聽白鶴鳴道:“我教了你這幾招,你怎麼謝我?”
那語氣中的不懷好意莫聲谷這段日子已經熟悉了,但他想道自己剛剛偷偷有的唐突念頭,就難以再像之前一樣理直氣壯地反駁,隻得低頭道:“謝謝你。”
白鶴鳴逗他:“我教了你,你不叫我聲師父,好歹也得叫我聲師姐吧?叫聲姐姐來聽聽?”
“……不要。”莫聲谷小聲道。他一張臉都紅透了,便是隔着胡茬也都能看得出來。
白鶴鳴隻以為他又是被自己調戲而害羞的,心想若是不考慮自己現在要突破毒藥,隻是單純在這谷底過日子,學學醫,逗逗狗或許也不錯?隻是那念頭從腦海裡一閃而過,随即便被她放在一邊。眼見得山頂有人正順着繩索往下,她喜道:“青羊來了,也不知道今天晚上有什麼好吃的。”
等她走遠了些莫聲谷方才擡頭。他有時候她定然是奇謀妙計頗多的妖怪,有時又覺得她天真浪漫,并無城府,心無旁骛學武才能有此成就。他忽然覺得或許對方才是那高山上的皚皚白雪,而他是冬天的樹,小心翼翼地在雪中藏起自己暗綠色的葉子。
“阿谷——”白鶴鳴已經到了崖下,沖他喊道。
莫聲谷隻見遠處人影沖他搖手,回道:“來了——”他低頭,舔了舔嘴唇,看着地上剛剛踩出的一串腳印,猶豫了許久才小聲道:“……姐姐。”
這樣也算是滿足了她的願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