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見不過第三次,白鶴鳴卻已經第二次讓張松溪感到詫異了。她說要過些日子再上山,但她的“過些日子”顯然和張松溪的“過些日子”有所不同,白鶴鳴的動作快到讓張松溪甚至還沒想好如何圓回自己上次失口在俞岱岩面前提起白鶴鳴的事情。
不僅是白鶴鳴速度之快讓人驚奇,她此刻的形象也着實讓人驚奇。一個妙齡少女背着一把椅子就這麼爬上山,也是一番神奇的景象。
張松溪呆愣了一秒後,迅速歡迎道:“白……白師妹,快快請進。”
他本以為現在江湖上除了他們武當,已經沒人會在意他三哥的死活了,但事實上還有人在乎。這個姑娘在乎他三哥的死活,并且在乎他三哥以何種狀态活下來。
從白鶴鳴把自己身後那把椅子放在地上的時候,張松溪便福至心靈地猜到了這把椅子的用途。他雙手合掌,贊道:“白師妹有心!有了這椅子,三哥便也可以時常出去走走了。”
白鶴鳴卻不像他想象的那般有信心。她隻是聽着張松溪之前對俞岱岩日常生活的描述,便想到武當大概還來不及給俞岱岩配上一把輪椅。但她到底上輩子不是醫生,更不是木匠,對于輪椅隻有個腦海裡的大緻印象,還是這幾日與工匠相互讨論,加班加點才趕制出來這一把,也不知具體使用起來是如何。
“再過些時日,你們肯定也會想到這個的。”白鶴鳴苦笑道,“隻是不知道這椅子尺寸與俞三俠是否合适。”以武當衆人對俞岱岩的用心,想到輪椅這種東西也是遲早的。
她下山之後便找了工匠,同工匠打磨木頭的時候,她就在想:隻要俞岱岩能活着就很好。哪怕他四肢不能動彈,或者是沒有了直覺,隻要他活着,自己就應該想盡一切辦法讓他過的和其他人一樣好。
這種念頭是莫名而起的,白鶴鳴一貫不擅長探究自己的内心,也就不去多想了。隻是她總有一種直覺:若是自己直接上門拜訪,或許俞岱岩不會見她。他一向拿自己當前輩看。這麼說倒不是說俞岱岩是個喜歡端着的人,而是白鶴鳴能看出俞岱岩在她面前,多少是有些“愛面子”的。他肯定不會喜歡自己在她面前露出不雅或者軟弱的樣子。
但她其實并不介意。她隻要俞岱岩還活着就好。
張松溪領着白鶴鳴到俞岱岩的院子裡,正想請她進去便看到她停住了腳步。白鶴鳴道:“張四俠,還麻煩你幫我把這輪椅送進去吧……幫我問問俞三俠……是否願意出來,和我一起走走。若是他不願意,也不要勉強他。”
張松溪看着她那張憂慮的臉,怔怔地應了聲。他原本以為白鶴鳴會直接同他一起進去的,畢竟若是三哥看見她來了,應當是會高興的。可她就這麼站在院子裡,倒是讓他心中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忐忑。
白鶴鳴看着張松溪進了屋子,等了許久。久到她以為俞岱岩或許是不想見自己的時候,俞岱岩的房門開了。
俞岱岩坐在輪椅上,在離她五六米的地方,靜靜地看着她。白鶴鳴也站在原地沒動。
今日陽光正好,春天還剩下些尾巴,院子裡不少零碎的、五顔六色的小花。而張松溪卻看到了橫亘在二人面前巨大的鴻溝。盡管情愛向來不是自己擅長的領域,他也能猜到兩人都希望能在此刻做出些快樂開心的姿态來,好緩解這場劫難所帶來的巨大痛苦。
但這種痛苦并不是能被輕而易舉化解的。
細碎的陽光落在俞岱岩蒼白而消瘦的臉上,也同樣落在白鶴鳴的臉上。
“……鶴鳴。”俞岱岩忽然開口道。也許是因為剛起來不久,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也很小聲,仿佛紙張被風吹過,消失在晚春初夏的暖陽中。然而在場都是武功高強之人,自然也都是聽到了他的話。
白鶴鳴終于走近他,帶着些許慌亂和不安。張松溪友好地把自己的位置讓給了她。
“和我一起逛一逛武當吧。”白鶴鳴道,“上次我來的時候,你剛好不在。”她剛開始雖有些不自然,但很快便适應了情況,開始和俞岱岩說起自己和胡青羊在華山上鬧出來的風波。俞岱岩也逐漸從默不作聲,變成了偶爾應和兩句。
俞岱岩叮囑道:“除了信得過的人之外,你可不要再把這事與其他人說了。華山派……雖然現在根子壞了,但到底是江湖大派,其下弟子門客衆多。”白鶴鳴笑道:“你放心,這事情我也就與你們,與師父說了,其他人我萬萬不會說的。對了,那位胡青羊胡姑娘和她的哥哥都是江湖有名的醫師,不若請他們來看看你的傷。”
她此言一出,張松溪心中便是一緊。隻見俞岱岩隻是淡淡道:“多謝白師妹好意了。隻是我這傷,便是師父都說了,恢複的可能性不大……你不用費太多心思在這上面。”
自他重傷之後,武當也并非沒有四處請醫,然而收效甚微。他自己已經失望過,因而也不願讓白鶴鳴品嘗太多失望的滋味。
但白鶴鳴并不是那種會放棄、會消沉的性子——如果她是,那她早就應該在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二天找個牆一頭撞死,畢竟有什麼事情能比從現代世界回到封建時代更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