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着,他也不再勸,喏喏點頭道:“屋内點火灰塵頗多,我帶到外面去燒。”
俞岱岩依然閉着眼,不應他這句,反而開始送客道:“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張松溪扶着他躺下,感受到手下肌肉的戰栗。
即将出門的時候,俞岱岩又道:“今日之事……我燒了這個盒子和白師妹的信的事情,你勿要與其他人提起。在外也不要說白師妹給我寫過信,這樣對她的名聲不——”
張松溪終于忍不住,道:“三哥,你知道白姑娘不是這種人!她心裡有你,她——”
她此前是接了她師父的任務去各派拜訪才不知道你受傷的消息,她一聽到你受傷甚至深夜上了武當山,她和我們一樣,都是真正的為你感到難過,感到悲傷。
張松溪幾乎想把昨夜自己見到白鶴鳴的事情給說出來了,但俞岱岩下一秒便打斷了他,喝道:“四弟,你不要亂說話!咳咳咳……你……”眼見得他咳得快喘不過氣來,張松溪連忙重新将他從床上扶起順氣,放柔了聲音道:“三哥,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氣。”
俞岱岩這次咳得厲害,可能是嗆到了,他感覺自己幾乎快要把肺給咳出來了。他看見四弟臉上滿是着急,看見四弟手上拿着的那個木盒。
裡面是他此前為了寫給白鶴鳴的信所打的草稿。那上面曾經也寄托了他的一番绮念,隻是現在回頭看,就顯得有幾分可笑了。他雖然還僥幸活着,此刻也和白鶴鳴的距離卻與他死了也差不多。若是讓人瞧着了,他自己倒是還好,就是師兄弟們和白鶴鳴恐怕就要為難了。
自己讓師父和師兄弟們為難的地方已經太多了,不若此次就讓自己為難一次。
先前諸事繁忙,俞岱岩好不容易才轉危為安,一時間也還顧不上、也舍不得處理此事,現在既然四弟提起了,他便自覺要做個了斷。
但怎樣才算是“了斷”呢?
張松溪走後,俞岱岩數着房頂上一道道木梁。
他要如何“了斷”了這顆心呢?
光是燒了信就可以嗎?如果隻是這樣就可以的話,為何他此刻會發抖呢?
他俞岱岩下半輩子恐怕就要在這間小小的屋子裡度過了。至此以後,他每天都隻能坐在同一個地方,看着重複的景色。而白鶴鳴——他幾乎可以想象到,她會是自由的,她可以全心全意地将自己投入到這個明亮又殘酷的江湖之中。
“白師妹……”
她會來看他嗎?她會來這樣的黑暗中找他嗎?她會和他說外面的故事嗎?
俞岱岩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個劫後餘生的夜晚。那時候白鶴鳴抱着紀曉芙,在船尾不知道說些什麼,嘻嘻哈哈的,而他當時也不知道說什麼,隻顧着劃船,心中卻有一種神奇的滿足感。現在回想到那種場景,他才意識到那是一種怎樣的幸福。
白鶴鳴的側臉很安靜,幾縷細發沒有别到耳後,在白淨的側臉上留下破碎的陰影。
他當時應當要問問她的。問她峨眉山上是一種什麼生活,問她喜歡吃什麼,喜歡看什麼樣的景色,問她……問她要不要來武當山上看一看,問她對自己是怎麼看的。
剛剛俞岱岩與其說是在對四弟發脾氣,不如說是在對過去猶疑不決,進退失據的自己發脾氣。
也有可能他會想這麼多,純粹隻是因為白鶴鳴到現在為止,都沒有來武當山。
她會來找他嗎?還是說在她眼裡,自己與她不過是萍水相逢,見過之後便又抛之腦後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