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口黃酒下肚，白鶴鳴便覺得身上的寒意一掃而空。她坐在酒館二樓，望着外頭連綿的屋頂出神，開始漫無邊際地想些有的沒的。

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上武當山。

按說白鶴鳴和武當淵源算得上深厚。她年幼被張真人和俞蓮舟所救，去年又認識了俞岱岩俞三俠。在白鶴鳴深陷大都的時候，武當給峨眉送了定親的禮物，俞岱岩還托那一趟禮物送了她一封信，另外給她送了盒糕點。

那盒糕點，按說放的久了應該早就壞了，但也不知道俞岱岩是從哪家鋪子買的，也托曉芙好好地給她收了起來，白鶴鳴打開盒子的時候，竟然還能聞到一股撲鼻的花香。

這是她在古代吃過的最好吃的糕點。

信當然不會像丁敏君想的那樣是什麼男女私情之信。白鶴鳴拆開一閱，發現俞岱岩竟然還有當個說書先生的天賦，筆風有趣且辛辣。他這封信除了開頭和結尾是感謝她那一路的救命之恩與關照，剩下好幾頁紙都是在說武當，從長在武當最高峰上的青松到他自己小院裡的橘子樹，再到每天早上按時打鳴咯咯哒的走地雞、經常從窗戶中跑進偷吃過年花生的松鼠。

俞岱岩還說了些那段日子在武當山發生的事情。武當山男子多，每日嘈嘈雜雜的，好不熱鬧。他先是說他七弟非要試試功力，拉着五弟和六弟陪他一起在武當山上幾乎要結冰的溪水裡野泳，最後三個人一起被張真人罰着給山下的獵戶打獵。又說二哥接了師父的任務去江南解決一個蒙古鞑子，卻是一直沒有消息。原本更遲下山的四弟卻是提早回來了，還不知道從哪裡搜羅到一塊帶着龍紋的石頭，說是趁着明年給師父祝壽的機會，用這塊石頭給大家在後院磨一個石桌面出來，但是師父覺得這個龍紋石桌不似道家風格，便否了這個主意。張四俠足足郁悶了好幾天。

還有武當眼下也有了第三代——宋大俠喜得麟兒，師父親自起名為青書，希望他未來能像他父親一樣知書達理。俞岱岩看着起名時候六弟面色绯紅，表情古怪，似笑非笑，便事後偷偷問了他。原來六弟聽得“青書”二字，聯想到了“情書”，進而想到了遠在峨眉的未婚妻。俞岱岩笑着和他保證，絕對不告訴武當山上其他人這件事情。

但他轉頭就寫信告訴了白鶴鳴。

白鶴鳴看到這裡的時候，嘴角也是翹得老高。

凡此種種，不過四頁信紙，卻被俞岱岩洋洋灑灑寫了不少有趣的小事。連帶着白鶴鳴都快能想象出一個在寒冷的冬天也依然被少年們的熱血搞得吵吵鬧鬧的武當了。

張真人這個校長，啊不，準确來說應該是宋大俠這個校長，當的也真是不容易啊。俞蓮舟臉闆正成這樣也是當教導主任給當的吧。有個零下還要撺掇師兄們一起去冬泳的師弟也是很難辦。

這實在是一封看的讓人非常開心的信。

哪怕白鶴鳴過了大半年幾乎快忘記了俞岱岩的臉，每次看這封信的時候，她腦海裡也能回想到當時俞岱岩坐在小舟上搖撸，笑着看着她和曉芙聊天的那個場景。

白鶴鳴把這封信給帶在了身上，沿途無事的時候便拿出來讀一讀，每次讀心情都會好一些。

她原本是看完就想給俞岱岩回信的，但俞岱岩在武當山上的日子正是她和俞蓮舟在大都的日子，考慮到俞蓮舟比她先一步回門派，俞岱岩眼下應該已經從他師兄那裡聽到了自己的事情了。是以白鶴鳴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道自己應該寫點什麼給俞岱岩。

遇事拖延也是有好處的，比如白鶴鳴拖着拖着，就拖到了她要去武當，可以親自與俞岱岩見面，順便說說自己那段日子見聞和峨眉山風景的時刻。

俞岱岩寫下這封信的時候還是秋高氣爽之時。他帶五弟一同查清鷹爪門之禍，前面一切都還好，最後關頭他卻中了敵人的詭計。好在事後鷹爪門的殘黨又露出馬腳，被他抓到，這才算徹底清除了這個在武林中替蒙古鞑子打聽消息的門派。

隻是中計之時，他腦中無數念頭交錯混雜，最終這些思緒卻是像織布機的經緯一般交叉，編織出了一個明媚自由的少女樣貌——那便是白鶴鳴。俞岱岩終究承認自己動了心，動了情。那日他看六弟為大哥孩兒的名字而臉頰通紅，問清楚之後自己也是心跳如鼓，出神良久。

為什麼要這麼早就說放棄呢？

或許，峨眉也可同武當一樣，即便白姑娘日後要繼承峨眉，也是可以與他人結婚的？

俞岱岩寫信隻用了一夜，卻猶豫了小半個月是否要把信送出去。

那時候武當山頂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在大雪停歇的時候，俞岱岩爬到了山頂，靠在松樹上，看着太陽從遠山的狹縫中緩緩出現。陽光照在身上，卻沒有絲毫熱度，也讓他莫名地想到了那天晚上黑雲散去後清冷的月光。

俞岱岩閉着眼睛，腦海裡回想起白鶴鳴當時吹出的旋律，忍不住哼唱起來。全曲應如江水映月一般平靜悠揚，他隻記得其中一小段了，就隻能一遍遍重複地哼同一段。

所以最終，他還是頂着師父帶着笑意的眼神，把那封信和那盒自己親手做的糕點，塞進了六弟訂親的贈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