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經知道此事遲早會發生,但當這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白鶴鳴還是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滅絕師太見她神情恍惚,似是還在夢中,也不催促,隻是對衆人道:“你們且先離開,我有幾句話囑咐她。”
其他弟子都陸陸續續地出去了。唯有丁敏君慢了一步。她臉上被滅絕打的紅腫尚在,此刻卻是面如金紙,眼神無光。滅絕見她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眼神終究是柔軟了一瞬,訓誡道:“敏君,我打你是為了峨眉的顔面。那幫鞑子還沒走遠,你随意污蔑同門,若是峨眉内部這麼亂起來,豈不是讓鞑子之計成功了?”
面對滅絕難得的柔軟,丁敏君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草草支吾幾聲,緩緩退出去了。
她走出之後,白鶴鳴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師父,您若真的為她好,就不該用她。”
若不是滅絕師太默許了丁敏君刺探峨眉其他弟子的情報,予以了她權力,丁敏君便不會覺得自己有能當掌門的可能,也就更不會得罪自己,欺壓其他弟子。
被徒弟直接點破自己的陰暗心思,滅絕師太多少有些惱怒。但白鶴鳴畢竟是她最喜歡的弟子,也就連帶這種有話直說,不偏不倚的性子,在惹她不快的同時,也讓她感到由心而發的驕傲。她佯怒道:“你在外久久不歸,回來後還有膽子指責為師?”
滅絕師太發起怒來真是聲色俱厲,威壓極強。饒是白鶴鳴,也是渾身顫了下。不過她在大都經過了大風大浪,眼下倒是能頂住師父的威吓了。
白鶴鳴堅持道:“丁敏君心術不正,但凡給了她可能,她便會興風作浪。”
若是其他弟子見着滅絕如此,早就吓得跪倒在地。
滅絕師太自台階上緩緩走下,先是看了一會兒白鶴鳴,随即又有點受不了對方那雙神光閃爍的眼睛,撇開頭。她歎了口氣,退讓道:“鶴鳴,你知道這世界上有刀劍,就得要有鞘,也要有磨刀石。”
她一低頭,恰好看到徒兒的劍上多了個蓮花樣的吊墜,看着造型挺是别緻。剛想要誇上一句來緩和一下師徒此刻的氣氛,便聽得白鶴鳴的聲音。
“師父,從功用的角度來說,刀劍要鞘才能不劃傷别人。我也理解您用丁敏君是為了我們好,是為了更好地管理好峨眉,了解弟子的消息。但是人心似是刀劍,又不僅僅是刀劍,人心自然會成長,不需要他人刻意地磋磨。”
白鶴鳴順着師父的視線,低頭盯着那蓮花,喃喃自語道:“心,不需要鞘。”
滅絕師太一怔。
她本就是百年難遇的練武奇才,隻是因為年少接掌峨眉,瑣事頗多又未能抽空下山,這才導緻中年之後心境未有寸進。白鶴鳴一語擊中了她心底的某個角落,隻是此刻那感覺轉瞬即逝,消失的太快。
待滅絕反應過來之後,也不知道是否應該罵一下自己這個天分過分高,又過分聰慧的徒弟了。
她記得自己當年從風陵師太手中接過指環和倚天劍的時,心中惴惴不安,如履薄冰,哪裡像白鶴鳴,自己将未來掌門之位交給她,她卻反而向自己過問一個無關,甚至是有仇怨的弟子。
滅絕輕咳兩聲,溫言道:“好了,等以後你坐到我這位置你就明白了。”她頓了頓,換了個話題道:“我記得你平時同曉芙玩的最是要好,她家裡人前些月寫信給峨眉,說是她年紀也到了,想幫她先定下一門親事,望我這個做師父的同意。”
白鶴鳴猛地擡頭,問道:“曉芙要定親了?她還這麼小!”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曉芙今年不過十三歲,虛歲也才十四。放在現代這個年齡如果結婚都是會被判刑的好嗎?
見到白鶴鳴果然被轉移了重點,滅絕難得笑道:“你不必擔心,這門親事我把過關,金鞭紀家也不是那種會亂來的。他們希望讓曉芙和武當派年紀相當的殷六俠定親。武當的門風,想必你見過俞三俠、俞二俠之後也有所了解,他們定然不會苛待曉芙。”
她是真心覺得這門親事不錯。現在世道紛亂,女子能找到個好歸宿實屬不易。像峨眉這樣以女子為主的武學門派,若是想要成家,最好的結果也是找共同闖蕩江湖的俠客。滅絕師太雖未親眼見過殷梨亭,但她見過張三豐張真人,便覺得此人培養出來的弟子定不會差。
這話題滅絕師太原是想說了讓白鶴鳴開心些,可白鶴鳴聽了後似乎并不開心。
若是其他弟子露出這幅形狀,滅絕師太就會懷疑她們是不是嫉妒曉芙,但白鶴鳴絕對是有自己的想法在。她本打算呼退衆人之後便告訴白鶴鳴屠龍刀和倚天劍的秘密,然而見白鶴鳴聽了紀曉芙訂婚之事心神不定,恍恍惚惚,便在心底歎了口氣。
“你此次在大都,也是受了不少苦吧。”
滅絕師太平日素來剛硬,此刻見白鶴鳴如此關愛同門師妹,心中也湧出些柔情來。她伸出手,輕輕撫平白鶴鳴翹起來的碎發,道:“本來我是還有話要同你說的,但你此刻恐怕最想見曉芙。你先去見她,晚些再來找我吧。”
白鶴鳴如夢遊一般走出了大堂。
她本想直接去練武場找曉芙,然而到了練武場的時候卻又猶豫了。因為那些本在練習的弟子們看見她似乎有想要靠近的意思,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着她。她們神情各異,有讨好的,有羨慕的,有不平的,有敬畏的……
紀曉芙作為内門弟子,練武的場地在最靠裡的地方。自己這樣走過去,再問曉芙,不知道要惹得峨眉山多少人心思浮動。
罷了,白鶴鳴在心底歎了口氣,心想還是等晚上人少些再私下問曉芙吧。
就算她不支持盲婚啞嫁,包辦婚姻,但說不定曉芙自己反而覺得沒什麼意見呢?仔細想來,武當的門風便是白鶴鳴也挑不出毛病,曉芙本身性子就好,想來殷六俠也不會是什麼難相處的人,兩個人說不定能寫上一出先婚後愛的劇本呢。
今天接二連三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白鶴鳴也無心再練武。她踱步回到自己房間,想多少睡一會兒,補一補這些日子來趕路缺失的睡眠。
沒料到這一覺醒來外頭連天都黑了。
白鶴鳴腹鳴如鼓,心想:“一般夥房隻開到六點,這個時間點估計我得自己去廚房随便吃點了。”
她點了燈,翻身下床,剛剛穿戴整齊便聽到有人在敲門。
“師姐,你醒啦!”
來人正是紀曉芙。白鶴鳴一别大半年,幾個師妹裡就數她最想念白鶴鳴。她練完武便聽得白師姐回了房一直未出,就特地幫她留了飯。所以一聽到隔壁有動靜,紀曉芙就端着碗來敲門了。
見到紀曉芙,白鶴鳴又是一怔。
白天衆人都在大堂裡的時候,她無暇分出精力關注紀曉芙,現在定睛一看,發現她的身高一下子竄了上去,整個人看起來長大了不少。
聞到飯菜香味,她情不自禁地笑了,道:“多虧有你,不然我今晚可要餓肚子了。”
紀曉芙左右看看沒人,才從門縫裡鑽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