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已經有新的隊伍舉火而入,想來是伯顔的人馬要到了。白鶴鳴問道:“要不我們撤?城門一開就帶正堂和冬梅出城吧。”
俞蓮舟沉吟片刻,卻道:“再等等。”
那确實是伯顔的人馬,年幼的小皇帝也終于姗姗來遲。
眼見其他的叛軍已經被格殺,這位年僅十三歲的皇帝終于敢打開緊閉的正殿大門。他看起來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孩子,卻穿着和年輕臉龐格格不入的沉重服飾。小皇帝揮一揮手,他身邊的太監讀到:“太平王潛蓄異心,謀援立以危社稷,賜死——”
那個尖細的“死”字拖得尤其長,回蕩在深深的宮牆中。
原本已經無力癱倒在地的唐其勢忽然身體猛地一顫,發出無望的哀鳴。
“啊——”
在這一陣陣哀鳴聲中,脫脫卸了他的長刀,拽着他的頭發把人往殿外拖。他一邊拖着男人的身體,一邊擡起頭,與清理完宮外的伯父伯顔對上眼神。
“此人德不配位,我應取而代之。”
一瞬間,這個想法湧入了脫脫的大腦。他慌忙低下頭,單膝跪下道:“右丞相,屬下幸不辱命,反賊唐其勢已經伏誅。”伯顔似乎沒看出他那一瞬間的野心和渴望,當即俯下身扶起他,親熱地誇獎道:“你幹的很好。”
脫脫是他在下一代裡最滿意的後輩,他幾乎把脫脫當做了自己的兒子,哪怕他對自己的親身兒子也不如對這個孩子好。他與這個孩子天生投緣,一聽到兄長被貶谪的消息,他第一個想法不是去幫兄長,而是接這位聰慧的侄子來上都。
脫脫拖着唐其勢往外走,對唐其勢的哀嚎聲充耳不聞。拖着拖着卻忽然感覺到一陣阻力。他回過頭,見唐其勢用自己唯一的手死死扣住那門檻。
他心想:“輸了的賭徒是最不肯下桌的。”便又用力拽着唐其勢的頭發。唐其勢雖然一直在呼痛,卻怎麼也不肯松開手。
“我的……我……”
脫脫拔出腰側的長刀,正欲出鞘斬了這手,此時卻另外有一劍自斜上方飛來,正正好将唐其勢僅剩的右手斬斷。周邊侍衛大驚失色,瞬間警戒起來。脫脫卻是揮了揮手,示意侍衛紛紛退下。他看着那柄紮入到地磚裡的長劍,笑了下,随即用力拔了起來。
那長劍入地三寸有餘,脫脫拔起來的時候頗費力氣,終于拔出來的時候還往後踉跄了幾步。他卻一點都不生氣,反而回手将那長劍用力往天上一抛。
衆兵隻見那長劍在空中飛了下,一下就不見了,驚訝不已。
脫脫卻仰天笑道:“此劍乃天譴,唐其勢倒行逆施,人人可誅。若有人問起,就說是我斬的。”
另一邊,白鶴鳴卻在屋檐後問俞蓮舟:“你是為了這個留下來的?”
“嗯。”俞蓮舟道,“之前那子錢家便也是為了唐其勢謀反才在江南大肆斂财,不知禍害了多少百姓。”既然俞蓮舟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白鶴鳴便打算走。她見俞蓮舟還站在原地,問道:“你還有事情嗎?”
俞蓮舟頓了片刻,道:“他當時……輕薄于你,你……生氣嗎?”
他知道被抓着頭發提起來應該會很疼。
白鶴鳴聽了他這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拱手道:“那我便謝謝俞二俠替我報仇了。”她笑的眉眼彎彎,卻讓俞蓮舟感到慌亂,似乎是某個秘密被人發現了一般。他此刻是真的想走了。白鶴鳴卻道:“我不生氣,我當時就打算殺了他的。我隻是怕你怪我就這麼直接沖上去了,也怕連累——”俞蓮舟打斷她道:“我說過,你的事于我從來并算不得累。”
他說完這句,不由得愣了神,直到白鶴鳴都往前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白鶴鳴道:“怎麼,你還不走?是想要親手了結唐其勢嗎?”俞蓮舟跟上,搖頭道:“那倒不必,左右他也會死的。”
已經被判定謀反的唐其勢,必死無疑。
待拖了一段時間,脫脫也乏了,便将已經因為失血而昏迷的唐其勢交給了手下侍衛。他走出宮外,想了下揮退了守衛,等了片刻便見白鶴鳴和俞蓮舟二人出現。他心中喜道:“果然白姑娘還在。”當即拱手道謝道:“今日之事,多謝二位相助。若是日後有可幫得上忙的地方,盡管找我。”
此刻他是阻止了叛亂的英雄,眉眼間竟是志得意滿之色。
白鶴鳴道:“其他事情倒也沒有,就是之前說的大旱的事情,還望你遵守約定。”
脫脫笑道:“此事嚴格來說算是分内之事。我和你的三個約定裡頭這個不算,你還另外可以向我提出三個要求。”明明白鶴鳴當時說的是“我們”,他卻自覺排除了俞蓮舟。
白鶴鳴卻是搖搖頭道:“還是算一件事情吧。”
反正三件事她大概也是用不完的。
她本留下就是打算來提醒脫脫的,說完便準備走。脫脫見她毫無逗留之意,為挽留她情急下道:“你今日可見那唐其勢的樣子?堂堂太平王最終像個瘋子一般。”
白俞二人已經轉身。聽了他這話,白鶴鳴出于禮貌回頭答道:“确實。但人在權勢面前大多都像瘋子。”
脫脫一愣。
待到那兩人身影已經不見之時才反應過來。
今日的唐其勢……伯父從某種意義上,也已經是瘋子了吧。
脫脫自言自語道:“我不會瘋的。”
我會讓你重見天下太平,各族親如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