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白鶴鳴夜訪脫脫宅院,靜聽那門後并無異動後便将門推開一條小縫,如一道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地溜了進去。
脫脫正因此事心中煩亂,半是興奮半是焦慮地在書房内踱步。忽聽得院外傳來隐約的腳步身,他迅速走到窗前往外一看,隻見細雨朦胧之中一個人影在屋檐下站着。不等看清來人面容,他便搶先叫道:“白姑娘,是你嗎?”
那當然是白鶴鳴。
她沒料到脫脫會免了一系列試探,直接喊她,故而愣了下,随即笑着打趣道:“怎麼?吳先生今夜還約了其他人嗎?”
脫脫長于江南水鄉,知道漢家女子大多含蓄保守,不若漠北草原上女子豪爽、大氣。今夜被白鶴鳴如此打趣,他也不惱,大喜道:“那自然不會,今夜我可早就在等你了。”話音剛落,他便覺此言對女子說出有所不妥,趕忙轉移話題:“外頭下着雨,白姑娘先進屋吧。”
書房門不過打開一條小縫,一股寒風便普遍而來,吹得脫脫抖了下,見白鶴鳴細雨中面色不改,心中更是敬佩。
白鶴鳴進了屋,見房内确實布置妥當。塌上的矮桌正放着壺剛跑開的江南龍井,袅袅熱氣自那壺中逸出。她向來愛喝茶,因此一挂好披風便直奔矮桌,好好洗吸了幾口這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可是今年明前的獅峰龍井?”白鶴鳴掀開蓋子道,“下次将水燒沸後放置一會兒再放入,味道會更好。”
上一次她喝到好茶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常言道一兩好茶一兩金,峨眉那點月錢可經不住她喝的。
脫脫對于茶了解不多,不過是為了招待白鶴鳴找了些原打算送人的好茶葉。見她如此,便笑着給她斟上半杯清茶,笑道:“你要喜歡我多送你些也沒事。我不懂品茶,落我手上不過糟蹋了好東西。”
屋外寒風驟雨,屋内暖爐煮茶,再舒服不過。
白鶴鳴和内心小人做了一番鬥争,最後道:“再說吧,先說要緊的事情。你三日後去參加那汝陽王的倚天大會,有何打算?關于汝陽王世子失蹤一事,你作為能調動士兵同時進宮的都指揮使,應該不至于什麼都不知道。”
脫脫本來也不是喜歡拐彎抹角的人,聽她這麼一問,沉默半晌後道:“說起此事,今日下午太平王與其弟塔剌海出行,轎架忽然崩裂,差點直接摔在地上。太平王大怒,疑心是我伯父動的手腳,晚飯時分派人向我伯父問罪。”
不,這還真不是伯顔或者汝陽王的鍋。
這是俞蓮舟的鍋。
白鶴鳴垂下眼,吹了吹茶中浮沫,面色不改道:“所以伯顔怎麼說?”
脫脫沒糾正她直呼伯顔其名的“大膽”行為,直接道:“我伯父自然是疑心這又是哪方的陰謀,總歸不是汝陽王幹的就是皇帝幹的。他做的壞事多了,一時半會也想不出是何方神聖。若是平日,他也不會為此事憂心,今天他特地留我吃晚飯,便是希望我能夠再好好查查這一連串的事情,如果可以,最好再查一查汝陽王世子的事情,查一查皇宮和太平王府。”
“很好,看來你對你伯父有個公道的評價。這省了我與你辯論的口舌。”白鶴鳴點評道,“伯顔讓你查太平王府和皇宮,卻沒讓你查汝陽王府,這麼說他相信汝陽王世子是真的丢了?”
脫脫點頭道:“嗯,其實我和伯父都認為,汝陽王世子應該确實是丢了。以汝陽王的個性,他從來就參與各種朝堂争鬥,長期在伯父和唐其勢之間保持中立。如果他想故布疑陣,以他手上的勢力兵權直接謀反應該也有四五分勝算,沒必要布一個如此複雜的局。”
元朝已經危若累卵,如果汝陽王是個聰明人,他就應該知道當一個不知道能坐多久的皇帝未必比一個執掌天下兵馬的大元帥更舒服。
政事這種複雜的事情不是白鶴鳴的專長,聽多了她腦子突突地疼。她甯願此時在這溫暖室内的是俞蓮舟,她在屋外淋雨受凍,也不想動腦子揣測元朝人的想法。可惜孫正堂此刻正在汝陽王手下,她隻好強打精神,努力想着可能的破局思路。
“你說你搜了皇宮,那麼後宮也算在内嗎?”白鶴鳴随口道,“不是都說後宮外男不得入内?”
脫脫愣了半晌才道:“吾皇不過十三,後宮,後宮還……”他心中似有一道閃電穿過,道:“前任太平王燕帖木兒去世之前,其女答納失裡是皇後。外男确實不得擅入後宮,但我當時得皇帝谕旨,亦有搜查後宮,隻是……我不敢搜查皇後寝殿,除此之外,一無所獲。”
說到這,他皺起眉頭:“隻是汝陽王世子也已經十二三歲了,想要把這個年齡的男孩藏在一個都是女人和太監的地方,可沒你想象的這麼簡單。就算是太平王與皇後裡應外合,也不太可能冒着玷污皇後名聲的可能在後宮藏人。”
白鶴鳴本就随口一提,被反駁了也不見生氣,道:“你這人真是奇怪,之前在街上與我說汝陽王意欲謀反,不過過了半天不到的功夫,你便又和我說懷疑太平王密謀。”
她雖然沒從脫脫身上看出惡意,但也覺得他說話有所隐瞞,半真半假。
脫脫看着燈下那張那張明明和自己年齡差不多,卻是如此的生動的臉,歎了口氣,解釋到:“白姑娘,朝堂之事沒有這麼簡單的。此前伯父也一直同我說懷疑汝陽王利用自己兒子故布疑陣,但今晚在太平王質問伯父的時候,汝陽王也同時發來了帖子,說是他們找到了世子,倚天大會可謂是‘雙喜臨門’。然而,太平王汝陽王二王使者同處一室,那太平王使者嚣張跋扈,汝陽王使者卻是不敢反駁,步步緊逼。這不像是汝陽王的作風。我們又問那使者世子這些天究竟去了哪裡,現在是否安好,那使者也是支支吾吾,打不上話來。”
“派這樣的使者來傳布消息,又在太平王使者面前步步退讓,你覺得這是汝陽王的作風嗎?”他停了一拍,道,“汝陽王真的找回了世子嗎?”
白鶴鳴挑了挑眉:“所以,你們懷疑是太平王動的手?為什麼?”
脫脫道:“不為什麼,就為你我都不知道汝陽王世子究竟在哪裡。之前世子走失時,太平王曾說任我們搜他府邸,但我們若是真的搜了,查不查出線索都會被懷疑,所以伯父拒絕了。如今京城已經被我們翻了個底朝天,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就剩下太平王府。所以我請你假扮侍衛随我入府,便是希望至少有個機會能與汝陽王溝通一二,希望他不要被太平王脅迫,與我伯父為敵。另外,盡管伯父已經相信汝陽王世子是真的丢了,我卻不相信汝陽王真的什麼都不知道,他手上應該也有線索才是。”
“汝陽王可能認識我。”白鶴鳴道,“因為我認識他的‘世子’。這樣我随你進汝陽王府也沒有關系嗎?”
這話潛在意思很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