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二人回到旅店處,馬冬梅見二人神色有異,又不見那個讨人厭的小鬼,心中難免惴惴不安。白鶴鳴已然恢複過來,此刻心裡倒是平靜了許多,便在房内将今日下午之事一一道出。
談及那汝陽王竟然将孫正堂認作親子一事,馬冬梅聽了亦是大吃一驚。她雖然與孫正堂不對付,但兩人好歹相處了半個月,私下裡她也将孫正堂看作是自己人。隻是當聽到那擄走孫正堂的是堂堂汝陽王且白鶴鳴決心要帶回孫正堂後,她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白鶴鳴亦知她心中所憂,說實話,對于如何帶回孫正堂,她此刻也并無絲毫頭緒。她心想:“介入到這場大都的紛争之中,她若是走錯一步害了自己也就算了,還得牽扯上峨眉和俞蓮舟,一切須得從長計議。”見馬冬梅坐在榻上默默垂淚,她便軟了心腸,柔聲安慰道:“左右也不是我們今天一夜就能想出辦法的,先睡一覺吧,明天起來再做打算。”
言畢,白鶴鳴看向俞蓮舟道:“今天也辛苦你了,先睡吧。”
眼下已經是深夜時分,俞蓮舟卻是毫無睡意。他心想道:“白鶴鳴年輕氣盛,又是個不染塵的性子,今日之事發生後她一路回來都不怎麼說話,我須得開導她三兩句,免得她鑽牛角尖。”言念及此,他不免又想:“鶴鳴雖然武功尚不如我,但若論起道心,她恐怕要比我高得多。我這安慰幾句莫要讓她覺得我看扁了她。”
他站在門口躊躇片刻,搖頭道:“不辛苦。”推開門欲走時,他想到剛剛白鶴鳴哭了一場,又回頭補上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白鶴鳴看到他猶豫的神色便知他用心,故意轉換話題安慰道:“比太早說不辛苦,後面要麻煩你的地方還多着呢。”
俞蓮舟想着天色已晚,不走不成,是以他關了門後才聽到白鶴鳴這句,臉上終于是松動了幾分,心道:“我難道還會怕你麻煩不成?”不過這話說來多少有些奇怪,他在門口站定片刻後把話咽了回去,不再逗留。
白鶴鳴和馬冬梅在房内簡單梳洗後便草草睡下。
蠟燭熄滅後,白鶴鳴雖然眼皮都困得快要黏在一起了,但精神卻出乎意料地亢奮,翻身幾次都沒睡着。她側身細聽,躺在自己身邊的馬冬梅呼吸調勻,似乎正在熟睡。
馬冬梅之前一直過着晝夜颠倒的生活,覺也睡得格外淺。自從他們相遇後,馬冬梅每日跟着他們正常吃喝又是按照正常作息生活,足足過了半個月,那張幹瘦的臉上才算有了些光澤。白鶴鳴怕自己在這麼翻滾下去把馬冬梅也給吵得睡不了,又想着孫正堂最後那個眼神,更是越發精神。
她蹑手蹑腳地起床,穿上外衣在黑漆漆的客房裡呆坐了一會兒,心想自己總不能這麼坐到天明,又想到自己出門在外,每日無法在固定時間練功,相比會有生疏。
左右也睡不着,不如出去練劍。
白鶴鳴當下展開輕功,自二樓的窗戶一躍而下,穩穩落在這客棧的那方内院中。遊目四顧,她見四周一片甯靜,閉上了眼,開始于心中默念峨眉心法口訣。
因着不想吵醒房間中的俞蓮舟,她便沒動用内力,甚至不像平時訓練那樣求快,求量,反而用最最緩慢的動作将一招一式比劃出來。隻是白鶴鳴原想着借這樣慢慢武劍來借機想想孫正堂的事,但一旦招式使出,她就發現這樣慢吞吞,軟綿綿的峨眉劍法,竟然比她平時使出一套快劍還累。
白鶴鳴依次使出飛鹘穿雲、探海求珠、朝天擒龍、燕子穿簾等招式,時而覺得劍意綿綿不絕、如細絲般纏繞,時而又覺得招式之間銜接突兀,用劍滞澀。她閉着眼睛,将五感全集中在劍上,試圖打亂劍招之間的順序來令其銜接更為順暢。然而無論如何調整順序,有些劍招總是無法在慢劍狀态下達成那種如絲如縷,不可斷絕的感覺。
這和峨眉劍法本身“剛、柔、脆、快、巧”的特點有關——對女子而言,峨眉劍法多是求得便是快和巧,滅絕師太本身也便是以更快的劍、更巧的劍路和更高深的内力才能把同樣一套峨眉劍法發揮得比弟子更好。因此,峨眉弟子從入門以來,對劍的追求便是快。
然而白鶴鳴今日心有所思,把劍放慢,卻是發現了不一樣的效果。
峨眉立門不長,故而峨眉劍法傳承至她也不過第四代。或許此前也有弟子試過慢練劍法,但在心境和劍術上都不如此刻的白鶴鳴。她将這峨眉最基礎的“白猿二十四劍法”翻來覆去練了一遍又一遍,招招推敲好将峨眉劍法在慢劍中的不連貫之處改進。
白鶴鳴自認為豁達,此刻卻是難得愁腸百結,悲憤與幽思混雜在一處。她半夜起床本無此意,然而情之所至使得她心神合一,物我兩忘,足足練了快有三個時辰。她虛刺出一劍後将劍流暢轉至左手,随即直直往後劃下。她本不打算摻入内力,但到了這最後一式上氣力卻不自覺地從劍鋒中散出,真真是劍若星芒,猶如雷霆。
原來這套劍招中無意間結合了之前與俞岱岩在船上那一番比試中從細雨、波濤和江風中所得的感悟,這三者都是自然所賜,無甚規律卻又如愁思般無處不在,纏繞于劍上時便成了一張大網,戰時便是那網逐步往中央收緊,對手便會覺得自己越是手腳沉重,無處可逃,而最後那一劍便是斬斷這張大網,也是斬斷對手的緻命一劍。
白鶴鳴緩緩睜眼,隻見東方欲曉。額頭上的汗水滑落到她的眼中,帶來一絲刺痛感。她伸出袖子想抹抹眼睛,便察覺旁邊有人扔了個東西過來。白鶴鳴下意識一接,這才發現竟是張帕子。
能用内力把手帕“扔”出來的,怕也隻有某人了。
“謝謝。”清晨露重,她聲音中便帶了些朦胧之意,拿那帕子揉了揉眼睛。本覺得用别人的手帕來擦汗多少有點不禮貌,但白鶴鳴想着反正擦都擦了,不若等晚點洗了還給他便是。
擦完眼睛後,白鶴鳴就看到俞蓮舟果然正在離她幾步遠之外的地方打坐。她練的太過投入,都不知道他何時來的,又看了她多久。
她收了功,把夜裡改完的峨眉劍法一招一式地在内心又過了一遍,才笑着迎上去和俞蓮舟道:“你是何時來的?”白鶴鳴也不嫌地上髒,随意盤腿坐在俞蓮舟身側,說道:“我昨夜說的沒錯吧,要辛苦你俞二俠的事情還多着呢。”
俞蓮舟沒由來地想起昨夜那句沒說出口的話。左右無人,他道:“和你有關的事,于我來說不算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