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五天前開始，官兵陸陸續續地大都城内搜索十二歲左右的孩子帶走。也有家庭聽了消息想暫時将孩子送到鄉下去避禍或是将孩子藏在家裡，但這些孩子也無一例外地消失了。

孩子失去消息不過幾天，不少大人就已經變得面容憔悴，心如枯槁。

若不是孫正堂剛好被他們所救，之前都在客棧的房間裡待着從不下樓，或許他也已經被官兵抓走或是離奇“走失”了。

看見他們，白鶴鳴總會忍不住想起現代那些因為孩子走失而四處尋找的父母。但大概是因為還沒有做父母的原因，她還是無法完全體會這種心情。

三人離開此地後，俞蓮舟感慨道：“白居士所言母别子，子别母，白日無光哭聲苦[1]，今日方知父母之心乃天下至善。”

白鶴鳴并不完全認同。她想到自己最開始跟着這個世界的“父母”四處流浪的經曆，反駁道：“我倒是覺得孩子們如今安危不知，要比父母更辛苦。他們沒有選擇，也沒有能保護自己的能力，說的話也沒有人在意。”

俞蓮舟不可置否，道：“但小時候能無憂無慮，快樂和痛苦都很簡單，到了長大之後一切就會很複雜。”

二人沉默一陣，卻沒想到一直習慣在兩人對話時保持安靜的孫正堂忽然開了口。

“我覺得白姐姐說的對。”他小聲道，“我太弱了，也沒有錢贖我娘。每次他們打我娘，我娘就會打我，老鸨也會打我，因為我讓我娘賣不出好價錢。有的時候給客人送酒慢了，或者客人不高興，也會打我。”

白鶴鳴見孫正堂神色落寞，安慰他道：“我以前也和你一樣。直到去了峨眉……不，應該說直到遇上張真人和這位嗯——”

在小孩子面前直呼俞蓮舟的名字似乎不妥，她頓了片刻，繼續道：“——這位俞二俠，才算是過的舒心些。别難過了，等到了峨眉，以後我晚上帶你出去看星星。”

告别那群失去孩子的大人後，他們還是按照原定計劃去了城北最偏遠的幾家當鋪打探消息。三人依然沒得到有關于那個李性男子的消息，但有一家當鋪的夥計說幾年前似乎是有一個家道中落的書生來店裡典當首飾。

那男子來典當的銀镯子成色不足，這夥計便與對方吵了起來，那書生看着瘦弱，一個人卻能和當鋪裡練過幾年的護衛打的有來有回，讓他印象頗深。

“然後……”那個夥計撓了撓頭，不确定地道：“好像是有什麼老闆找他去做活了？可能就是你們說的那個肉鋪子的老闆？也可能是誰家館子找他去做護院了？那樣天生神力，能打架的書生可不多見嘞。”

三人走出最後一家當鋪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孫正堂已經累得睡着了，此刻在他的背上睡得正香。他今天吓壞了，白鶴鳴便總抱着他，但孫正堂終歸是個十歲的半大孩子，白鶴鳴也不過二十。知道孫正堂還是怕自己，俞蓮舟便等這孫正堂再接替白鶴鳴，好讓她能歇一會兒。

白鶴鳴似乎也累了。今天後半程，她的話很少，基本上都是在詢問。

夕陽西下，俞蓮舟側頭，看着最後一縷餘晖照在白鶴鳴的臉上。

孫正堂今日所言不虛，以他自己的個人經驗來看，孩子的夭折率實際上是很高的。

像他，像孫正堂，還有像白鶴鳴這樣的孩子，能安穩的活到現在，确實是一種幸運。

俞蓮舟向來話少，面對這種情景便覺得即便不說話，二人就這麼靜靜地走着也無妨。但他尚有一事萦繞心頭，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你像以前那般直呼我名字便好。你小時候也沒叫過我俞二俠。”

白鶴鳴原在想這一切的關竅——她總覺得一切有所蹊跷。被俞蓮舟這麼一打斷，她也愣了下神，習慣性地擡杠道：“你那時候也還沒成名吧？”

俞蓮舟一噎。

白鶴鳴見他那副“我有以下六個點”想說的無語表情，便忍不住笑了。她道：“開玩笑的。孫正堂看起來怕你，和你不親，但你要知道，小孩子越是怕一個人，其實心底就越是尊敬一個人，我這是為了保護你的崇高形象。”

孫正堂皮的要命，她得留一個能制得住這孩子的人。

俞蓮舟剛剛被她噎到，此刻也迅速反唇相譏：“你小時候一點也不怕我，看來是一點也不尊敬我了。”

這下輪到白鶴鳴無語了。看來十幾年下來，俞蓮舟還是有了一些變化——嘴比當年更毒了。但論嘴炮，她是不可能認輸的，當即就道：“那——”

“——那是确實。”她道，“我覺得我們好像在很多地方都很像，當時沒每當你是長輩。俞二俠現在知道了，不會——生——氣吧？”最後幾個尾音被她故意拉長，顯得尤其陰陽怪氣。

俞蓮舟沉默。

他終歸被白鶴鳴真誠的陰陽怪氣給打敗，退了一步道：“你還是像之前一樣直接喊我名字吧，我聽着習慣。”

被白鶴鳴喊俞二俠，俞蓮舟總覺得下一秒對方就能給他整出個他想象不到的事情來。

他有君子風度，白鶴鳴卻沒有，反而蹬鼻子上臉，做作地道：“真的可以喊你全名嗎？在武當也可以喊嗎？人多也可以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