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遇上昔日的舊友,白鶴鳴确實是非常高興。
俞蓮舟也一樣。
此處離俞蓮舟打尖的旅店不遠,二人便決定去旅店先修整一番。
俞蓮舟見過白鶴鳴最為落魄的樣子,甚至還背過、抱過小時候的白鶴鳴,二人之間甚至還有過徹夜長聊。他一向在男女之事上極為守禮,平日半步不肯逾距,但面對白鶴鳴,卻并未在意過世俗間所謂的“男女之别”。因此,進了旅店他在一樓坐下,便讓白鶴鳴先去自己房間梳洗一番,露出本來面目之後二人再繼續商談。他都不在意,白鶴鳴更是不覺得進入一個适齡男子的房間有任何不妥。
白鶴鳴精神倒是不錯,梳洗下樓之後便見俞蓮舟已經點了上了兩碗熱騰騰的羊肉湯,配上外頭剛出爐的面餅。一夜未眠,白鶴鳴早已是腹中空空,坐下就立刻端起湯喝了一口,贊道:“好喝!”
她想到上次俞岱岩也是帶着她和紀曉芙吃上了一頓熱騰騰的早飯,便對俞蓮舟道:“這羊肉湯湯鮮味美,算是我一路北上吃的最合口味的一頓,上次俞三俠請我和我師妹吃的早飯也好。你們武當莫不是有一門能找到吃食的厲害功夫?可教教我吧。”
說到這,白鶴鳴還真的認真開了下腦洞——是不是能利用江湖中走南闖北的俠客來一起做出一份像現代一樣的美食地圖?
俞蓮舟聞言挑了挑眉,一邊把面餅掰成小塊一邊回白鶴鳴道:“這門功夫武當可是概不外傳,你須得碰上武當弟子,待他們幫你才成。”
他難得和人開一回玩笑,若是讓武當弟子們聽了這話,恐怕得驚得合不攏嘴。十幾年未見,他見白鶴鳴還是如過去那般率性自然,心裡暗喜,也不知不覺中露出幾分當年年輕時候的狂氣來。既然白鶴鳴還是一如往日,他也就直接問道:“你昨夜是怎麼回事?”
白鶴鳴原就打算問問他的意見。她怕俞蓮舟為了避嫌不肯問,見他問了便爽快把此事前因後果一一道出。俞蓮舟聽了她為了倚天劍的傳聞而出發,眉頭便微微皺起,再一聽她尾随發現龜奴侮//辱屍體,最終手刃二人之後眉毛更是直接擰成了一個疙瘩。
“你此計想的雖好,卻是用錯了。”俞蓮舟教她道,“青樓和酒肆确實是江湖上三教九流的混雜之地,但消息靈通卻未必意味着可信,魚龍混雜同時也是危險。你們原本得來的消息就沒頭沒尾,我也從未聽過有倚天劍在汝陽王府裡這種說法,你昨晚看似平安,實際已是身處險境,還好是遇上了我,若是遇上其他武功更好的歹人,豈不是羊入虎口?”
倚天劍的消息來源未曾查實這一問題白鶴鳴一路上已經想過不知道幾次了。她覺得這消息也未必一定是假的。首先,如果是故意設套,整個峨眉派目前也隻有她的師父滅絕師太有被人下套的價值。還是老話,像她這種初出茅廬的江湖菜鳥,完全不具備被人下套擒殺的價值,時間成本和金錢成本都太高了。其次,她一路北上也從未聽過倚天劍在汝陽王府的消息,如果是作假,那肯定要讓消息傳播開,至少肯定要保證能傳到峨眉派才行。最後,倚天劍是峨眉派始祖郭襄所傳,峨眉派在道義上就是倚天劍的歸屬人,任何人若是想要在江湖上用這倚天劍,就必然要過峨眉這一關。因此,自從丢失之後,倚天劍的下落已經整整十幾年不見消息,要麼就是被人藏起來擱置不用,要麼就是倚天劍自己掉到了個沒人能找到的地方,安安靜靜的躺着。
當然,以上都是白鶴鳴給自己的心理安慰。
對于前半句,她完全理解俞蓮舟對這個任務的質疑,歎氣道:“我師父的脾氣你應該也是了解的……她但凡聽到一點倚天劍的消息,就聽不見旁人的話了。”對于俞蓮舟的後半句,她倒是沒多想過,隻道:“晚上我這不是扮了男裝嗎?本就想着少生一點事端的。”
“你師父我确實了解不多。”俞蓮舟吹開羊肉湯上的蔥花,舀起一口湯喝下,接着道,“但你覺得,若是你師父真的信了這話,會隻派你一人來大都嗎?”
至于對于深夜出行的解釋,他看了眼正埋頭喝湯的白鶴鳴,再回想起昨夜那張遠看算得上風姿俊俏的臉,暗想:你扮男裝也未必安全。
說到這,白鶴鳴更委屈了,解釋道:“我覺得師父也是不信的。所以她隻是派我來打探一下消息……”
俞蓮舟忽道:“她讓你打探什麼消息了?”
沒等白鶴鳴反應過來,他又像連珠炮一樣地發問道:“她讓你怎麼做?令你幾日往回遞一次消息?你是要打探汝陽王府的消息,還是要打探倚天劍的消息?她怎麼知道你打探了沒有?你一路北上總要吃飯駐店,旁邊人聲入耳算不算打探?如今我和你說,我從未聽說過倚天劍出世的消息,算不算打探?”
白鶴鳴臉上露出詫異之色,心想怎麼連你這個濃眉大眼的都開始叫我如何敷衍師父了。但她腦中忽然閃過滅絕讓自己出門時臉上那抹慈愛的微笑,忽然福至心靈道:“師父就是想找個由頭讓我出來曆練一番,沒想讓我做什麼。”
俞蓮舟見她還不算太笨,這才安下心來,說道:“你以前不是說的一套一套,怎麼竟現在練功練得腦子都呆了?我雖不了解峨眉,卻也聽三弟說你功夫練的不錯,在峨眉是數一數二。滅絕師太定然是覺得你待在峨眉上太過顯眼,剛好借由這機會讓你下山避避風頭,她也好趁此機會整頓教派才好。你在大都也好,在其他地方也罷,定期傳信給你師傅,待她叫你回去就好。”
都說功夫磨人性,神功須練心,明明這姑娘使得是劍,女子練劍也該走的是精巧輕靈的路線,怎麼練了十幾年後白鶴鳴的腦子比那些用刀的漢子還要直了?
卸下了這任務,白鶴鳴的笑顯得真心多了,吃飯速度快了幾分,整個人都洋溢着松快的氣息。看着她吃飯吃的實在是香,俞蓮舟不免又點了個熱餅子,囑店家切開兩半送上。
白鶴鳴已是吃了八成飽,但還是接了那半塊餅。她學着俞蓮舟把餅撕成小塊,泡到湯中,笑道:“既然我的事情已了,那該是到你了。你又是來這幹什麼的?怎成了個夜不歸宿的閑漢?”
這事情可就難說了。
大早上的,旅店裡就他們一桌在吃飯。俞蓮舟低聲道:“我這事情麻煩,你别多管,待吃了飯你就回去。”
若是十多年前,那白鶴鳴估計就乖乖喝完湯走了。可惜現在她羽翼漸豐,劍越練越好後也越來越愛多管閑事。左右四下無人,她便湊近了問道:“你惹了什麼麻煩,說出來讓我高興一下?”
聽到“高興”二字,俞蓮舟眉頭一跳,就知道白鶴鳴估計在峨眉也沒少做“違法亂紀”之事。他在武當掌教幾年,手下也有過三兩個親傳弟子并上數十個外門弟子,知道像是白鶴鳴這種天賦好而偏偏又不守規矩的弟子是最難對付。管得嚴了,怕磨滅了弟子的靈氣,管的松了,又怕小孩子受不住功夫的苦,偷懶耍滑。
他眉頭壓低,沉聲道:“别打聽太多,讓你回去你就回去。”
俞蓮舟心中暗想:當年好在武當不收女弟子,五弟六弟七弟雖然也貪玩,但多少還是懂事守禮,要是碰上了白鶴鳴這種看着一副乖巧樣子,實際上卻是“混世魔頭”的人,恐怕得把武當的天給掀翻了不可。
但想到這裡,俞蓮舟又不免想到白鶴鳴确實是天資、悟性和勤奮三樣兼得的好徒弟,武當第三代若是能有這樣的弟子,那他和大哥平日裡飯都能多吃兩口。滅絕師太恐怕也是對白鶴鳴又愛又恨,怕有什麼事情她真把峨眉鬧得個底朝天,又怕她遭奸人所害,這才想了個“釜底抽薪”的計策,把她派出去,自己解決這派内的問題。
俞蓮舟這臉一闆起來,便是殷梨亭和莫聲谷這兩個半大小子也都能唬住。
然而大概是因為年少相識,二人在某些地方又太過相似,白鶴鳴對俞蓮舟從未升起過什麼敬畏或恐懼的心思,就算真的有,也在那三言兩語的對話之後消散得一幹二淨。
“看來不是武當的事情。”她笑意漸濃,手指戳了戳俞蓮舟放在桌上的小臂,“那你就更應該告訴我了。”
如果真的是武當的事情,白鶴鳴也就不問了。但俞蓮舟連拒絕她的理由都找不到,就說明是他自己的私事,而且是她可以知道的事情。眼下左右也不必找那倚天劍了,閑着也是閑着,不如問問看自己有沒有能幫上忙的地方。
俞蓮舟無奈道:“你還真是喜歡引火上身。”
他口中雖這麼說,卻也不再掩飾,直接講明了他這邊的前因後果。
“我遇到一個子錢家[1]覺得着實眼熟,卻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我跟着他一路自江南北上,今年大旱,他就專挑最要緊的農戶放那羔羊利[2],用劣等米糧、金銀、農具換走農人家的牛羊牲畜,乃至妻子孩子也一并以低價收走。我氣他不過,但他雇了五六個好手一路護衛,便一直沒尋得機會下手。昨日他剛剛進城,夜裡便放松了警惕。”
剩下的話沒說,白鶴鳴也意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