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璂挑了眉頭,從容下跪。
“父皇明鑒,兒臣絕無此心。”
“好一個絕無此心!朕每日喝的安神茶不會将用物透漏半點,你卻知道它其中有酸棗仁!宋璂,你這手伸得夠長啊,朕的每日起居,你豈不是了如指掌!”
宋璂暗道自己心急,但也深知此時自己不能慌亂。
“父皇,兒臣不過關心父皇的身體而已。”
“砰”的一聲,永和帝摔碎了桌上的茶盞,碎片飛出,擦過宋璂的臉,留下一道血痕。
“滾,給朕滾!”
宋璂迎着地上的碎片,俯身跪了下去。
“兒臣告退。”
再起身時,身上的皮肉已被幾塊瓷片嵌入。
他一邊走着一邊慢慢将碎瓷片從身上拔出,帶血的碎片就這樣被他一步一扔。
他不會輸的。
宋璂走後,永和帝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
他閉着眼,用手撐着腦袋。
半晌後,他開口喚道:“李海盛!”
李公公很快進來。
“給朕磨墨。”
李公公不敢耽擱,放了拂塵便開始動作。
永和帝提筆蘸墨,終于下定決心。
這個太子,已經不能再留了。
饒是他在優秀,可他也不可能讓一個滿心都是弑父的人坐上九五之位!
第二日,廢太子的旨意便頒了出來。
朝臣多是反對,永和帝卻執意如此。
宋璂隻是冷笑,在太監宣布退朝後轉身離開大殿。
“公主,驸馬剛下朝,方才派人來問,是否要去看昨日帶回來的宮女。”
宋今纾道:“當然要!”
等二人到了後院柴房,宋今纾才發覺,這根本不是普通柴房。
裡面各種刑具應有盡有。
雙頭叉、帶有尖刺的鐵鍊子、燒得通紅的鐵闆、夾指闆、老虎凳……
還有許多宋今纾根本不認識的東西。
這就是個牢房。
宋今纾站在門外,問道:“這……”
蕭雲湛許是才想起來要跟宋今纾解釋一般,道:“你平日不會來,有時候犯人不聽話,我就讓人把他們帶來這裡,審累了就回前院休息,挺方便的。”
重點是這個嗎!
為什麼蕭雲湛要用這麼多刑具?
整個房間透漏出陰森森的氣息,隐約可見裡面的鐵架上禁锢着一個女子,還有兩個負責審問的男子。
“你别進去,若實在害怕便走吧,我去就行。”
宋今纾喉嚨間湧上一股嘔意。
但她為了燕歌,必須忍住。
“我可以在外面聽着。”
蕭雲湛點頭同意,讓解良在外面看着情況,自己擡腳進去。
柴房不大,所以裡面的聲音在門口可以聽見。
“說吧,你到底受誰指使?”
“無人指使!本就是太子妃威脅我做的!”
“很好。”
随即裡面傳來女子的慘叫聲。
宋今纾顫抖了一下,手死死摳住牆面。
“受誰指使?”
“太子妃!”
又是一陣慘叫。
時間很漫長。
“是個硬骨頭,可惜我不吃這套。看看這些地契和田産,你眼熟麼?”
屋内安靜了半晌。
“你在崇州被看起來的父母,我已經派人去接,明日便能到建邺。若你執意不改口,我也……”
“我說!是太子,是太子指使我幹的!”
“終于肯承認了。來,簽字畫押。”
片刻後,蕭雲湛拿着一張指認書走了出來,将它遞給宋今纾。
“這東西拿去見皇帝,你的太子妃就沒事了。”
宋今纾看着認罪書,道:“怎麼會這麼容易……”
蕭雲湛漫不經心地整理衣裳,道:“錯了,不是這件事容易。而是辦這件事的人,很有實力。”
宋今纾顧不得許多,就算隻有一絲希望,自己也要一試。
于是她和蕭雲湛快馬加鞭一同入宮,兵分兩路。
蕭雲湛去面見永和帝,宋今纾去暴室救出燕歌。
暴室裡血腥味很重,每個牢房都有五花八門的刑具,還有些人直接死在了裡面。
獄卒看了一眼宋今纾,道:“幹什麼的?”
宋今纾方才從永和帝那裡得來的手谕,道:“我是和甯公主,奉陛下之命,命你們放了太子妃。”
獄卒一看印章,不敢怠慢,忙把宋今纾引到燕歌的牢房。
“前面就是了,小的還要去看門,這是牢房的鑰匙,公主自行前去便是。”
宋今纾接過鑰匙,小跑到燕歌的牢房前。
但是眼前的景象讓她愣住。
手中的認罪書也掉在地面上。
牢房的鐵欄門底掉着一根腕帶,而在門内的腕帶那頭,是已經沒了氣息的燕歌。
宋今纾呼吸一窒,擡手要打開房門。
但是因為太心急,門始終打不開。
她憤怒地踢了牢門一腳,也不顧腳有多痛,隻是一遍一遍喊着“燕歌”,不斷嘗試打開牢門。
牢門終于開了,宋今纾不管不顧丢掉鑰匙,進門直接趴在了燕歌身上。
她伸手去探燕歌的鼻息,卻感受不到一點溫度和氣流。
脖子上的紅痕十分明顯,甚至周圍還有幹涸的點點血迹。
這一刻,宋今纾的腦袋已經麻木。
燕歌手落處的泥地上全是抓痕,腳的位置也有明顯蹬過的痕迹。
看着燕歌毫無血色的臉,宋今纾撫了上去,輕聲喚道:“燕歌,燕歌?燕歌,我來帶你回家了。”
可是燕歌沒有回答。
宋今纾越說越大聲,最後變成了痛哭。
“燕歌!”
她想撫摸燕歌身上的每一處,企圖能喚醒她,卻又不敢真的觸摸上去。
她害怕自己的手一覆上去,冰涼的體溫會讓她的心也再寒一分。
她隻是無力地喊着燕歌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我還沒帶你回大燕。
你說過的,會逃的。
你說你想念大燕的草原,想念大燕的百姓,想念你的族人!
你還沒有再看過他們最後一眼……
大燕的歌,終成了悲鳴的絕唱。
似乎是哭累了,宋今纾直接趴在燕歌身上,也不管現在的自己有多狼狽。
她的眼淚融了燕歌脖子上的血迹,也和燕歌眼邊的淚痕重合在了一起。
燕歌至死都還想着自己的離開是不是會影響兩國的結盟,卻不會知道自己這麼快就在異國他鄉埋了骨。
宋今纾哭得抽搐,可她不想停。
上次的災民被安置妥當之後,她以為自己不會再哭了。
可是她錯了,在她看到燕歌屍體的那一刻,她感到如此無力。
蕭雲湛站在門外,靜靜看着這一切。
他從來沒見過宋今纾哭成這幅模樣。
他方才面見了永和帝,呈了一分宋璂在晉國一戰的具體罪證。
然後來到暴室外,聽到了宋今纾撕心裂肺的哭聲。
他心一跳,擡腳走了進去。
當看到她趴在燕歌身上痛哭的那一刻,他本想進去将她拉起來,再好好安慰她。
可是他在踏出第一步時便遲疑了。
或許現在宋今纾需要的,就是大哭一場。
為燕歌,也為自己。
他不懂女子之間的情意。
宋今纾和燕歌不過幾面之緣,蕭雲湛沒想到她們會感情深厚到如此地步。
但他尊重宋今纾。
雖然他對眼淚從來都是嗤之以鼻,但他從沒像這一刻一樣,覺得女子的眼淚能如此觸人心弦。
不知過了多久,宋今纾許是哭累了。
她慢慢起身,用自己的衣裳将燕歌的臉擦幹淨。
她早就知道蕭雲湛來了。
于是她盯着燕歌的臉,輕聲道:“能将她的屍身運回大燕嗎?”
“能。”
宋今纾擦了眼淚站起身來,語氣帶着憤恨。
“我要去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