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換上了一副友善的目光,像是将将才瞧見宋今纾坐在自己對面一般,微微颔首朝她打招呼。
宋今纾回以微笑,舉起酒杯,做了個“請”的手勢。
于是二人就這麼隔空碰了杯,倒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蕭雲湛看在眼裡,隻是輕笑了一聲。
不多時,永和帝終于帶着皇後李薏駕到。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
“謝陛下,謝皇後娘娘。”
舒貴妃也坐在了下首,示意宋喬坐到自己身邊去。
永和帝興緻很高,道:“今日,為賀我大梁大退敵軍,在此設宴,犒賞各位将士,與諸位同慶!”
衆人又說了些恭賀的話,永和帝賞賜了許多将士,宴席就算開始了。
舞女舞姿精妙,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而後是一出戲。
講的是一國公主和親他國,兩國交戰時被敵國做了人質,公主不堪受辱,于陣前自盡了。
這是大梁很時新的一出戲,名叫《忠烈亡魂》。
至于為什麼要取這樣奇怪的名字,宋今纾也無從思考。
隻是這出戲結束之後,不少人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了。
“武英公主能如此大義,為保國家清譽甘願赴死,可我們這和甯公主嘛……”
“這不會是陛下欽點的戲吧?這不是明擺着要給和甯公主上眼藥嗎?”
“誰知道呢?要我說,被劫持到敵國的公主,便是笑柄。換做我,還不如死了幹淨!”
“噓,陛下的臉色不太對勁,快别說了。”
永和帝臉色有些陰沉,問李薏道:“這出戲是怎麼一回事?”
李薏低頭,語氣有些委屈。
“陛下,臣妾隻是想着這出戲是百姓們愛看的,所以讓陛下一飽眼福,沒想到……”
永和帝揮了揮手,也沒再說什麼。
燕歌皺了眉,側了身子對宋今纾道:“他們也太過分了。”
宋今纾一笑,放下酒杯,看了一眼身邊眼神像是要殺人的蕭雲湛,她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撫,輕聲道:“這出戲不好聽,還得我來唱。”
于是她起身,對面色不善的永和帝道:“父皇,兒臣想說幾句話,不知父皇可否應允?”
永和帝眉梢一揚,道:“朕允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宋今纾轉頭面向衆人。
她無視了對面幾道各色的目光,開口道:“關于我此去漠北的經曆,想必在座諸位已經聽了不少。”
席間霎時安靜下來。
“方才那出戲,我看得認真,但有幾個疑點,不知各位可否為我解答?”
說着,她掃視了一圈,換了更平穩的腔調。
“武英公主和親時不過十三歲,不谙世事,懵懂無知,就這麼被嫁到了千裡之外。這樣的公主去和親,誰不感慨一句皇家無人,朝臣無能?那為何有人會贊揚戲中的皇帝有勇有謀,可稱明君?”
“再有,兩國交戰,為何沒有一人有能力去救出受困的武英公主?這樣的國家,又憑什麼向他國宣戰?以一國公主的性命換取勝利,為何諸位會覺得光榮?”
“以及,大家最為稱贊武英公主的一點,便是她為國自戕。所以諸位是覺得,一國公主為了國家遠嫁他鄉便是恥辱,不配再活在世上,那為何當初送她和親時又說得冠冕堂皇!需要她時,她是百姓的英雄,不需要她時,她便是所有人的累贅,這難道不荒謬嗎?”
有一個大臣看不下去,率先打破沉默,“可這畢竟是戲曲,與你的經曆何幹?”
宋今纾一笑,看向那位大臣,道:“為何無關?女子去了他國便成了恥辱,無論她是被迫還是自願,無論她這一去為多少人換來了一夕安寝,都不會有人記得!”
見沒有人說話,宋今纾難免覺得無趣。
“我記得。”
宋今纾轉頭,看着蕭雲湛端起酒杯起身。
“你們隻知和甯公主被困晉國數日,卻沒人知道她為何流落晉國。”
蕭雲湛喝了一口酒,分明臉上是笑容,卻讓人感到冷意。
“她帶着寥寥幾人深夜渡河潛入晉軍内部,燒了他們的糧草。事發後被關入了晉國地牢,不吃不喝數日,身上傷口不計其數,這又有誰知道?若非她,憑漠北那三萬将士又如何等得到援軍?”
永和帝面色一凝,沉聲道:“你細細說來。”
宋今纾揚唇,将蕭雲湛輕輕按回了座位。
“父皇,這不足挂齒。我不屑于博取誰的憐憫,隻是頗為感慨,一個國家的榮辱為何要系于一女子之身?武英公主身死,世人會道她大義英勇,若她回到故國,誰又會感念她十四歲便跋山涉水的凄苦?世人隻會說她辱了國家清白,說她不恥!”
宋今纾冷聲說畢,目光看向對面的宋姝。
“世人如何編排我不要緊,可我隻是為這個不公的世道感到悲涼。我之所以能毫無負擔地站在這裡,就是因為我清楚地知道,我沒有錯。”
現場寂靜無聲,都被宋今纾震耳欲聾的一番話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突然響起了掌聲。
宋今纾看向身側的蕭雲湛,揚唇正要坐下。
“說得好!”
宋景淮起身附和,端起酒杯朝宋今纾遙遙一敬。
“我敬和甯公主的不卑不亢,英勇無畏,實乃女中豪傑!”
宋景淮這樣一說,衆人皆附和着,宴席又恢複了起初和諧的模樣。
永和帝看不出息怒,道:“朕最厭惡散播謠言,攪弄是非之人。若再有人胡亂編排,朕絕不輕饒。”
衆人起身稱是,這件事就算是結束了。
燕歌面有喜色,道:“你這伶牙俐齒的,叫我好生羨慕。”
宋今纾無所謂道:“這沒什麼,為了自己挺身而出,你也可以。”
燕歌一笑,若有所思。
蕭雲湛已經喝了整整一壺,又有人上前為他斟酒。
“你就這麼放過宋姝?”
宋今纾笑着給自己倒酒,輕聲道:“談什麼放不放過,以後謹慎些便好。”
蕭雲湛也不再勸什麼,擡手朝她舉杯。
“敬你一杯。”
二人酒杯相碰。
無人在意的角落,宋姝借着身體不适先行離開一會兒。
等到她再返回宴席的時候,桌上已經上了糕點。
因為所有的東西上桌前都已經試過毒了,衆人也放心地享用着。
宋今纾覺得糕點的氣味太濃,沒吃幾口便放下了。
“啊!”
宋喬輕呼一聲,所有人都朝她看去。
宋喬捂着肚子,面色十分痛苦。
永和帝和舒貴妃都十分緊張,讓人趕緊去喚太醫。
宋喬很快被轉移到了偏殿,舒貴妃也跟了過去,情況危急,隻能先行生産了。
事情發生得太快,衆人始料未及。
禁衛軍早已将宴席圍得水洩不通,永和帝震怒,道:“誰有這樣的膽子,在朕眼皮子底下鬧事!”
宋今纾皺着眉,問蕭雲湛道:“這又是鬧哪出?”
蕭雲湛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捏起一塊糕點觀察着。
“我們的糕點沒有問題。”
宋今纾心下一動,也拿起一塊糕點仔細聞了聞,确實隻是氣味太濃,并沒有其他的異常。
“所以你的意思,是宋喬的糕點有問題。”
燕歌很驚訝,道:“誰會害公主的孩子?”
這無從考究,衆人隻是被看管起來,席間隻傳來宋喬凄慘的叫聲。
半個時辰後,太監終于出現。
他跪倒在永和帝面前,道:“回禀陛下,慈安公主現下無礙,隻是……”
永和帝一拍桌子,怒道:“隻是什麼!”
太監頭低得更低,道:“隻是小世子一出生便沒了氣息!”
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李薏冷聲道:“可查出了些什麼?”
“慈安公主那盤糕點的材料被人替換成了西洋參,慈安公主所食太多,所以才……”
“大膽!”
瞧着永和帝發怒,衆人也戰戰兢兢跪下請罪。
燕歌低聲道:“西洋參為大燕獨有,不賣不送,從不會流入他國,為何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