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醫“诶”了一聲,跟着解良到殿中坐了下來,看着蕭雲湛還在不遠處睡着,心中如鼓作響。
不多時,解良端着藥碗進來,一副要親自給蕭雲湛喂藥的模樣。
汗如雨下,王太醫聲音含了顫,十分克制,“公子可真是事無巨細……”
解良聞言,隻是一陣輕笑,語氣莫測,“這是自然,畢竟驸馬爺身份貴重。這萬一有個什麼閃失,不是你我擔待得起的,你說是吧,王太醫。”
那句“王太醫”像淬了毒,尾音上揚,端得像是在審問犯人。
“自是的,自是的。”王太醫端平了聲音,完全沒有意識到即使是在這樣的寒冬,背後的衣衫依舊被不經意打濕。
解良勾起一抹笑,卻是轉瞬即逝,轉頭就要拿起碗中的湯匙。
王太醫卻是不敢再看,忙低了頭,手指絞在了一起。
清脆的湯匙掉落的聲音吓得王太醫一抖,擡眼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解良的笑容含了歉意,道:“王太醫,你看我。我這人忘性大,昨日練了劍,手現在還痛着呢。既然你在這,不如替我将這藥給驸馬喂了吧。”
“這,這……”這下王太醫出的就不是虛汗,實打實地落在了手背上。
“王太醫這是怎麼了?外面可下着雪呢,怎麼就出汗了?不然我叫個侍女為你打打扇子?”
眼看着解良就要出去叫人,王太醫忙止住了他。
“不勞煩公子了,老夫這就為驸馬侍藥。”
解良笑着答是,速度極快地将藥碗放在了王太醫手中。
“王太醫可仔細着些,千萬别灑了才好。”解良輕輕拍了拍王太醫發抖的手臂,站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是,是……”解良這一拍就好像拍在了王太醫的骨頭上,惹得他背都佝偻了些許。
好不容易端着藥碗在床邊跪好,手中的湯匙卻似有千斤重,怎麼也拿不起來。
“王太醫,天冷了,這藥也涼得快,你可要快些了。”解良抱了臂,出聲提醒。
手又控制不住抖了起來,王太醫彎下了腰,頭也低垂,竟是在啜泣。
“王太醫,聽說你的老母已經九十有六,女兒也正值豆蔻妙齡,孤也很想見見呢。”
宋璂的話就如夢魇般纏繞着他,這讓他怎麼選!
“喲,王太醫,怎麼還哭上了?可是覺得為難了?”解良繃不住笑,看着王太醫的背影覺着有趣。
對不住了,驸馬。
我的母親和女兒是我的命根子。
王太醫咬了咬牙,終是拿起了那根湯匙,舀了一勺就要往蕭雲湛嘴裡送。
眼看就要送到唇邊,送藥的那隻手臂卻被人緊緊抓住!
“咳咳咳……”
床上躺着的宋今纾時隔兩日後終于有了動靜,鐘靈和毓秀面上一喜,連忙去查看宋今纾的情況。
“公主,公主?”
宋今纾艱難地睜開眼,發了好半晌的呆,久到鐘靈和毓秀以為公主出了什麼事的時候,宋今纾才悠悠轉過頭望着她們。
“我睡了多久了?”宋今纾的聲音有些暗啞,面容宛如蓮花初醒般清澈。
毓秀眼中已經含了淚,“已經足足兩日了。”
“公主,你可算醒了。奴婢們這兩日可擔心壞了。”鐘靈抹着眼淚,楚楚可憐。
宋今纾彎唇,道:“辛苦你們了。驸馬呢?他可醒了?”
“沒呢,現下還在昏睡,方才宮裡的王太醫過府來瞧了,想是已經沒什麼大礙。”
聞言,宋今纾就要坐起,又讓鐘靈和毓秀一驚,“公主還是歇着吧,等會便讓王太醫順道來看看。你舟車勞頓,又受了這樣嚴重的傷,還是輕易不要亂走動的好。”
毓秀附和,“是啊,驸馬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公主還是多操心自己的身子才是。”
宋今纾無奈繼續躺下,心中仍是放心不下蕭雲湛那頭。
毓秀出了門,看見王太醫正從書房那頭出來,連忙叫住了他。
“王太醫,公主現下已經醒了,不知你是否方便去為她診一診脈?”
王太醫一愣,“自然,自然。”
殿中,王太醫已經為宋今纾搭完了脈,收拾着東西,“公主脈象平和,并無大礙,飲食上注意調養,不可大魚大肉,近日也要忌油膩葷腥之物。”
宋今纾道了聲謝,讓毓秀送王太醫出去。
毓秀回來,奇怪道:“我看這王太醫怎麼心不在焉,面色也不太好看。”
“許是近日操心太多所緻。”宋今纾漫不經心地回答,心下卻自有思量。
方才搭脈時,王太醫的袖口上有明顯的污漬,雖然他身着深色衣物,還是被宋今纾發現了端疑。
這隻能是方才為蕭雲湛看診時弄上的痕迹。若是不小心,這也說不過去,畢竟王太醫向來是沉穩自持的人,從方才他為自己診脈的手法就可見一斑。
發生了什麼?
宋今纾趕走這些莫名其妙的思緒,萬一真是不小心弄上的,自己成什麼人了?
在床上躺了半個時辰,宋今纾有些無聊,說什麼也要出門透氣。鐘靈和毓秀攔不住,隻能跟着她出門。
腳才将将踏出殿門,一侍女神色匆匆向宋今纾走來,“公主殿下,方才宮裡來了口信。皇後娘娘聽說公主已經大好,請您馬上進宮一叙。”
宋今纾眼皮一跳,熟悉的頭疼感上來了,連帶着手臂上的傷都傳來陣痛。
“那煩請你去回個信,說我身體還有些不适,改日再進宮,順道給母後請罪。”宋今纾扶着毓秀的手,另一隻手輕輕搭上了額間,氣息虛弱,端的是大病初愈,弱不禁風。
侍女道了聲“是”,忙去回信了。
“什麼,和甯公主身體不适?那正好,皇後娘娘心細如絲發,讓咱家帶了宮中最好的太醫一同前來,便讓他為公主瞧瞧吧,準能保證公主平安進宮。”
宋今纾站在院内,太監的聲音順着飛雪飄來,讓她兩眼一黑,恨不得再暈過去一回。她望了望蕭雲湛的書房,門口緊閉,隻有兩人把守,不由得生出異樣的情緒。
他還沒醒。
侍女一臉為難地上前,宋今纾已經笑得溫和。還沒等侍女說話,宋今纾就拍了拍侍女的肩膀,柔聲道:“我聽到了,你做得很好,先下去吧。”
侍女眼中含了感激,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公主,此行……”毓秀擔憂地皺起眉頭,和鐘靈苦哈哈地相望。
“好了,我逃不了也避不掉。不如受而喜之,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見過和甯公主。公主身子可好些了?皇後娘娘這也是想您想得緊,這才急了些。”
太監笑得滿臉褶皺,嘴角差點要和眉毛撞個滿懷。
“我已然無事了。快些走吧,莫讓母後久等了。”
“诶,诶,這就走。”太監笑紋更深,饞着宋今纾上了馬車。
車簾關上,太監的笑容瞬間消失,拂塵一揮,讓車夫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