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邺街道上,行人來來往往,摩肩接踵,好不熱鬧。街邊的小販大聲叫賣着,倒是一片安居樂業、國泰民安的景象。
突然,有一群侍衛模樣的人快步跑着開路,打斷了這份平靜安甯。那群極兇神惡煞的侍衛後面跟着一輛有皇家标識的馬車。行人紛紛退到街道兩邊,生怕一個不留心,便沖撞了什麼皇親貴胄。
馬車前的車夫趾高氣昂地駕着馬車。馬車裡傳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
“虞兒,等會見了你那五妹妹,可千萬要收着點性子。”林然握着宋虞兒的手,頗有些語重心長的味道。
聽到這話的宋虞兒冷哼一聲,道:“她宋今纾是個什麼東西,我堂堂景玉公主,還讓我去登門賠不是?”
林然将另一隻手覆上去,那隻手寬大有力,把宋虞兒的芊芊細手包了個嚴嚴實實。
“虞兒……”林然歎了口氣,十分無奈地看着宋虞兒。
這建邺人人都不會想到,堂堂鎮國大将軍的嫡子,被人稱為少年英雄的林然,在戰場上殺敵無數,卻敗倒在了宋虞兒的石榴裙下。
宋虞兒看了他一眼,冷哼了一聲别過頭去,大有不再搭理林然的架勢。
林然看在眼裡,隻覺得這份嬌蠻也深得他心。雙手輕輕抽出後把宋虞兒的頭慢慢轉過來和他對視。
宋虞兒把他的手拿下,看着面前那張自己向來喜歡得不行的臉,心也漸漸軟了下來。
“虞兒,我看人從不會出錯。那蕭雲湛是個可塑之才,必堪大用,來日平步青雲也未可知。今日你就當賣他個面子,假以時日,會少了我們的好處嗎?”
林然這段話半真半假,一方面他的父親這幾日耳提面命,說要讓自己去探探蕭雲湛的虛實,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人,他不敢擅用,所以林骠隻好找了一個拙劣的借口去拜訪一番。另一方面麼……那宋今纾看起來似乎并不簡單,眼裡藏着很多東西,那日他沒看明白。難不成她已經知道自己母親死亡的真相了?!
如果是真的,那她母親的死……
算了,沒什麼可想的,因為根本不可能。誰會去告訴她?當年那件事知情人死的死傻的傻,誰都認為宋今纾的母親隻是一個再卑微不過的一個宮婢,誰能想到……要不是出事那年自己還小,根本記不得事,怕也少不得被滅口,永和帝命所有知情人三緘其口,若有走漏半點消息,殺無赦,甚至夷九族,畢竟上頭那位可不是什麼心慈手軟的主。可盡管如此,他那位好父親還是在一日酒醉之後将那些龌龊事倒了個幹淨,幸虧當時在場隻他一人,不然又會掀起多大的風浪?
他知道真相時又何曾不驚駭萬分?少不得對宋今纾多了幾分憐惜,但時日一久,那少得可憐的憐惜也随着時間淡去了。
宋虞兒當然不清楚林然心裡的想法,繼續沒好氣道:“你可是鎮國大将軍的嫡子,而且還是有爵位的,又是我的驸馬,還差他那點好處不成,你真是……”
林然不置可否,笑着聽宋虞兒數落自己。
半個時辰後馬車到了驸馬府。
林然扶着宋虞兒下了馬車,把跟着的侍衛留在門外,隻留下了宋虞兒的幾個丫鬟,讓門口小厮進去通報。
被宋虞兒賣了自己夫君面子的宋今纾正在寝殿裡拉着毓秀下棋。
“公主,您的棋藝便是在這建邺也是找不到幾個對手的。就别為難奴婢了……”毓秀拿着一顆白子遲遲不敢下手。她看着面前的棋局十分犯難。自己的白子被宋今纾的黑子吞食得所剩無幾,而宋今纾的黑子卻仍舊在棋盤上橫沖直撞,毫不客氣。
這不奇怪。之前的十五年裡,宋今纾在皇宮除了看書和釀酒,就隻剩下下棋這一個愛好,時間一長,棋藝甚至可以稱得上出神入化。
“哈哈哈,罷了罷了,不下了。”宋今纾心情極好地拍了拍手,起身準備去找書看。
宋今纾還沒走幾步,就有人進來通報說景玉公主和林驸馬登門拜訪來了,此刻正在門外。
宋今纾有些發懵。但是蕭雲湛現下又不知道哪裡去了。問了通報的小厮才知道是去廣福樓赴了李丞相的宴。
宋今纾隻能整理好着裝,讓人把宋虞兒和林然迎去正殿。
宋今纾坐在正殿主位上,看着下面坐着的一男一女,他們也正看着自己。宋今纾眼睫垂下,手指無意地慢慢摩挲着茶杯。
“不知三姐姐和林驸馬今日到來,今纾有失遠迎。”終是自己這個女主人先開口。
林然站起來拱手道:“臣叨擾和甯公主。還望和甯公主海涵。”
語畢,下方傳來一聲輕哼,正是宋虞兒。她此刻正嫌棄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茶盞。
宋今纾看這情形,心下了然。既然宋虞兒并不願意來,那必然是林然的主意。
“不過實在是不巧。夫君現下已經出門赴宴去了。恐怕今日是無法前來招待二位了。”宋今纾抿了一口茶,隻覺清香四溢,渾身舒暢。
“無妨。今日臣是帶着景玉公主特地來見殿下的。”林然又一拱手。
宋今纾眉毛上挑,驚奇道:“果真?不知所為何事?”
林然一聽,便作勢要去将宋虞兒牽過來。
宋虞兒掙紮了幾下,最終極不情願地起身和林然一起站過去。
“虞兒自昨日宴會結束後,對宴上和您說的話十分過意不去,寝食難安,所以今日特來向您賠個不是。她還跟臣說,和您畢竟是親姐妹,不該有什麼誤會才是。”
宋虞兒又冷哼了一聲,别過頭去。
宋今纾算是看明白了。這林然雖然是個武将,但是心思細膩,為人圓滑,處事又極為周到,果真是個良配。不過她可不信這兩人是真的來找自己道個歉,于身份上也完全沒有必要,隻怕這件事是和蕭雲湛有關。莫非是和蕭雲湛……
她隻好順着話頭說下去,“哪裡的話,我和三姐姐本都是父皇的女兒,一脈相承。何來賠不是之說呢,你說是吧,三姐姐?”宋今纾巧妙地把話題中心轉移到宋虞兒身上。
林然見宋虞兒不答話,隻能幫腔,“自是的。其實臣今日冒昧前來拜訪,是還有一事要問公主。”
“何事?”
“世人皆言公主出生之時曾遇歹人,險些母女皆亡。不知那歹人可還有找過公主麻煩?”
“砰”一聲,宋今纾手中的茶蓋順勢落回了茶杯上。
宋今纾一時失神,完全沒想到林然是要問這個。聽鐘靈和毓秀給自己描述,當時母親生産時是在偏冷的宮殿,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殿外飄着鵝毛大雪,可以很好掩蓋血腥味。
但是當時正逢除夕家宴,永和帝帶着公主群臣和命婦們一同慶祝,沒人知道有一個可憐的公主即将誕生。
母親艱難将自己生下,而她的啼哭生卻引來了一群兇神惡煞的人。
那群人手持刀劍,面帶黑紗,沖進殿裡便發現了躲在角落裡虛弱不已的母親和自己,正要不管不顧沖過來了解母女二人的性命,另一夥人又出現了。
是禁衛軍。
禁衛軍三下五除二解決了那群歹徒便離開了。一個宮女急忙走來,母親抱着宋今纾靠在那名宮女懷中,聲音微弱,氣若遊絲,“她的小名,叫……滿滿。請你轉告陛下……讓他一定要……好好待她。”
沒等到宮女的回應,母親已經沒了呼吸。
這件事當時傳得沸沸揚揚,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她知道自己的小名叫滿滿,父皇大概也是知道的。可父皇從未喚過這個名字,她也沒奢求别人可以這麼叫她。自己缺少的十五年的母愛,卻是别人觸手可及的東西。
幸福美滿麼?
都是黃粱一夢。
宋今纾一時恍然,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之中,直到……
“公主,公主?”
林然的聲音将她從回憶中拉回,她哭不出來,早年間的痛苦和孤寂早已被麻木取代。她好像已經沒有眼淚了。
“咳……并未再尋過我。林将軍為何突然提起往事?”
“回公主,其實是是臣的父親。他近日打探到一夥歹徒的消息,他們隐藏在郊外多年,是在讓人後怕。隻是這十多年來建邺百姓安居樂業,未再有歹徒作亂。公主降生那日的歹徒恐怕與那夥人脫不了幹系,所以特地讓臣前來詢問一番。”
宋今纾按下心中悲戚,無悲無喜地應了一聲“如此”後,頹然低着頭,沒再多話。
宋虞兒看不懂二人之間打什麼機鋒,她隻是很不爽林然和宋今纾說這麼多話。于是轉過頭,好沒氣道:“哼!要不是驸馬昨晚軟磨硬泡要我來,你還真以為我稀罕來你這勞什子地方!”說完作勢要走。
林然連忙把宋虞兒拉住,歉意地朝宋今纾笑了笑。
宋今纾還想開口,宋虞兒卻沒給她這個機會。轉過來指着她怒聲道:“我與你同為公主,今日我來你府上已是勉強,你竟如此不給面子,我又何苦自讨沒趣!”
說完宋虞兒用力掙開林然的手,大步像門口走去,身後幾個丫鬟誠惶誠恐地跟了上去。
宋今纾從悲戚之中調整過來,又慢悠悠舉起茶杯喝起茶來。
宋虞兒走到門口,突然轉身,看到林然還木然站在那裡,冷冷開口:
“要本宮請你不成?”
本宮?宋今纾又擡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