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緩緩低頭,看着那柄刺入胸膛的劍,殷紅的血如泉湧,迅速洇紅了衣衫。
他嘴中滿是鮮血,赤紅着眼,難以置信地斷斷續續道:“為什麼……孤……明明……每一世都對你那麼好。”
為什麼還要背叛孤?為什麼!
宋知蘊見狀飛速抽出插進他心口的劍,秦燭钰渾身一顫,再也堅持不住地軟倒在地上。視線逐漸模糊,周圍的一切都被黏膩的血色籠罩,他艱難地掀起眼皮,天地下,唯有那雙嘲弄到極緻的眼眸。
那一瞬間,他透過她仿佛又看到了他的皇姐,一樣的謀逆逼宮,一樣的用劍捅穿他的心肺……
她是他的嫡親姐姐啊,他被冊封為太子後,防備了比他早開府的兄長,防備了年幼更能讨父皇歡心的弟弟,甚至防備了那個對他寵愛有佳的父皇,唯獨沒有防備過她。
他以為,他們之間的利益是一樣的,唯有他上位,他那手握重兵,執掌實權的皇姐才能善終。也唯有他,才能容得下她。
怕是連一手栽培她的祖父也沒想到,他的皇姐會那般的狼子野心、大逆不道吧。
瞧着秦燭钰逐漸失去神采的眼眸,宋知蘊好心地蹲下身子,輕聲為他解惑着:
“殿下,您是不是認為無論小世界裡其他人對我如何,您對我都是極好的,覺得無愧于我,所以對此結果頗為震驚啊?”
宋知蘊嗤笑一聲,笑彎了腰,眼淚都快笑出來了。見她再不解惑眼前之人就咽氣了。
她晃悠了下自己的手指,比了個一,開始潺潺道來:“第一世,父親重男輕女,母親為生個男孩難産而死,根本就不把我這個女兒當人來看。我自幼就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就在這時,您出現了,如同救命稻草般徹底改變了我的命運。您給了我一個遮風避雨的空間,閑暇時教我識字,被欺負時為我出頭……甚至允我這麼低微的人一個太子妾室的機會,仿佛是對我天大的恩賜般。我是不是應該對太子殿下感恩戴德,三叩九拜啊。”
“若是從始至終一直生活在那個環境下的孩子說不準真的會這麼想。隻是,我曾經生活在一個非常正常的朝代。哪怕您封印我的記憶,讓我親身經曆了她的一生,也磨滅不了我骨子裡的配得感。”
“我想了又想,覺得您與我的父親,與那些拼命生下男孩的人沒有什麼區别,隻不過是在他們的基礎上套上了一層溫柔的皮子,用糖衣炮彈侵蝕我,潛移默化讓我覺得,隻有認可遵循這個制度,才能擁有比我現在好上一萬輩的好日子。”
“但我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您就是這種思想的受益者啊,生下來就自帶父輩的權勢。您是踩在我們這些女孩的屍骨上,擁有如今這般優渥無慮的生活。我為什麼不能是母親苦苦索求的女兒,我的弟弟為什麼不能是那個溺死在河底的男嬰?”
“那日,望着鏡中身着嫁衣的自己,我仿佛看到了我的母親,看到了公主殿下。我無比清醒地看到了我此後的命運。”
“一胎一胎的生,生下女兒就養着,反正也廢不了多少皇家的口糧。直到生下一個男孩,一個男孩是不夠的,生下兩個、三個……一輩子就這麼在後宮裡蹉跎着。”
“我不想我和我的後輩日複一日重複着這樣的命運。我就想着,解決掉現階段的罪魁禍首不就好了。雖說我腦子不好,能力不強,做不來女帝那般開天辟地之事,刺殺自己的夫君還是可以做到的。”
“反正我賤命一條,什麼也沒有,還能拉着您一起死,那将是天底下的一件趣事,名垂千史。若是能再誅我九族就更好了。”
“高高在上的男太子有朝一日竟被那麼一個身份低賤的妾室給弄死了。”
宋知蘊伸出第二根手指,在秦燭钰面前晃了晃:“第二世,是我最幸福的一世。這一世,我受盡寵愛,父母兄長皆把我當成掌上明珠,要什麼給什麼,幾乎沒吃上什麼苦。”
“但他們真的愛我嗎?愛一個孩子就會把這個孩子養廢嗎?不,不是的,沒有任何栽培和謀劃的愛根本就不算愛。”
“父母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我的大哥,自幼就與父親一同習武,嚴寒酷暑,父親始終陪在他身邊,不曾間斷一次。”
“我的二哥,自幼喜書,父親就費勁千辛萬苦求來最優質的老師,生怕耽誤了他。”
“哪怕是他眼中最不争氣的三哥,他也會利用他的權勢将他塞進太子殿下的門下,為他謀一個光明的未來。”
“如此徐徐而進,費盡心思,将他一切本事和權勢都傳給他們,這都不算愛,那什麼才是愛?”
“明明父親在每一個兄長上花費的精力都比我多。為什麼他們都說父親最疼愛的是我呢?”
“明明他們都說父親最疼愛的是我?為什麼都不對我露出敵意,表達羨慕呢?因為他們很清楚,這種愛根本就威脅不到他們的地位,我搶奪不了父親給他們的東西,權勢、地位、金錢……這些都是他不會給我的。因此,他們很樂意跟着父親這般一同寵着我,若是被父親這般寵愛的是個男嗣,你看他們會如此做派。”
“他們将我養成了一個什麼也不會,隻得依靠他們的廢物,卻把這叫做愛。那樣的愛太過虛無缥缈,我實在是難以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