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衛爹娘皆是家養的奴仆,所以她生來也是。
但她比她爹娘幸運,她有個很好的小主子,一個雖是孫女但比孫子都要受寵的小主子。
小主子自幼精力充沛,上樹抓小鳥,下水捕大魚,上得了瓦房,下得了祠堂,實乃是家中的一霸。
就這麼被縱着玩鬧了五年,小主子就膩了。她坐在牆院上,遙望着院外朝夕不倦的螞蟻人,随意晃動着自己的小腳丫,輕歎了口氣,稚嫩的臉上浮現出超脫這般孩童的老沉,幽幽對她道:
“小衛兒,這樣的日子好生無趣啊。”
秦衛張了張嘴還沒應答,就叫小主子狡黠地對她一笑,拉着她的□□狗祟祟地找了個相對低矮的地方,跳出了這個困住了她五年的高牆大院。
“所以,我們去外面玩玩。”
瞧着小主子理直氣壯地跑到了無人迹的大街上,秦衛搖了搖頭,隻得跟在她身後。
“軍爺啊,俺家真的沒有糧了,求軍爺寬恕幾天。”
“今年天公不作美,我們幾乎可以說是顆粒無收啊。我家上有老下有小,按照如今朝廷下發的指标,哪怕是殺了我,我也拿不出來啊,求軍爺通融通融。”
人滿為患的村府大門口,幾個衙役們敲鑼打鼓拿着本大名冊征糧。
被點到名的百姓手捧着一小糧袋,顫抖地跪在衙役們的腳下,不斷抱着他的腿磕頭求情着。
“天公不作美跟本官跟朝廷有什麼關系,若是不夠就帶人去他們家裡搜,指定藏了不少糧,這些刁民就是這樣的。”
一個圓滾滾帶着烏紗帽的官員從村府裡踱步而出,他輕瞥了眼腳下之景,冷漠地吩咐着。
瞧着衙役手握刀柄氣勢沖沖地真得要闖入家中,四周哆哆嗦嗦圍着的一幹百姓皆顫抖着擋在他們身前。
刀鋒劃過之處,百姓如被割到的稻子般倒下了一大片。
不知是誰吼了句:“既然朝廷逼人在先,就别怪我等不義。我們人多勢衆,一人一個唾沫都能把他們淹死。還怕他們手上的刀不成。左右都是一死,為何不死得晚點。”
此話一出,如枯木叢裡濺起的火苗般,瞬間将整個場面都燃燒了起來。
不知是誰揮起拳頭,不知是誰擡起腳,待衆人反應過來之時,村府早就被踏平了。
就在衆人瑟瑟發抖不知所措時,村中素來有賢明有威望的中年人站了出來,他有條不紊地發出一道道指令,一下成為了衆人的主心骨。
隻有一旁目睹一切的秦衛和小主子知道,先前那句怒吼是他喊的,也是他揮起一拳先打向衙役的,但她們什麼也沒說,心髒快要跳到嗓子眼裡了,她們做賊般匆匆回府,裝作自己并未出府的樣子。
那個男子正是小主子的祖父,如今秦府的家主。
小主子難得病了,發了幾天的高燒,她也不好受。腦子裡成為肉泥的衙役和跪在地上苦苦求饒的百姓交織在一起,弄得她腦袋快要炸了一樣。
孩童年幼,不知道此舉的政治意義,但憑着小動物的直覺,她們知道,以後的日子怕是要變了。
幾日後,大病痊愈的小主子終于被解了禁,她依舊坐在高牆上,晃悠着她的腳丫子。
她側着頭瞧着努力耕作的百姓,歪頭看着秦衛,病了幾日凹陷下去的眼眶下,那雙眼眸竟比平日裡來的更加璀璨絢爛。
她一字一頓對秦衛道:“秦衛,我想明白了。以後我要當大将軍,還要當大官,我要保家衛國,我要讓皇朝海清河晏,百姓平安喜樂。”
稚子立于牆院,晨曦熠熠,風輕拂其衣袂,宛若鵬鳥欲乘風熬于九天。
秦衛聞言,也認真道:“小主子,你這麼厲害,一定會實現的。”
明明是孩童的一句戲言,但小主子說的認真,秦衛也答得認真。說出去怕是讓人糟笑。
在秦衛眼裡,她的小主子是世界上最厲害的小孩,隻要她想做沒什麼做不到的。
“祖父,孫女想讀書習武,做一個跟祖父一樣的人。”小主子跪在地上,認真求着如今府上乃至整個村裡的實權者。
男子難得認真看了眼他閑暇時偏寵的孩童,打量了她一會,見她神色并無變化,聰慧而堅韌。他笑了下,頗為慈祥道:“好,祖父門下有位舉人,你收拾下跟着他。不要讓祖父失望。”
春來秋往,小主子已在夫子底下幾年了。自小主子入學啟蒙後,夫子就對她贊口不絕,除卻那句若是男嗣該多好的話。
小主子聰慧機敏,過目不忘,幾年便把尋常人要讀十幾年的書給讀完了。
剩餘時間,便跟着家中護衛習武。沒過幾年家中護衛加起來都打不過她。
小主子讓她跟着一塊學,還特地叮囑一定要認真,說是日後要她當她的左膀右臂。
秦衛自然認真完成她給的命令,雖說跟小主子相比差上不少,但看那些人的臉色,應該還算可以吧。
小主子十一二歲的時候,世道更加混亂,朝廷無能,周圍匪盜衆多。家主欲讓練了許久的兵見見血,肅清鄰裡。
小主子求了許久,家主才答應讓秦衛和她在軍中做個無名小卒。
那一戰,小主子初露猙獰,一馬當先斬下匪盜頭子的首級,立下軍功。
短短數年時間,家主打下多少四周的領地,小主子就在軍裡立下多少戰功,數年内靠戰功成為先鋒營的小隊長,統管一幹士兵。
她也不才,沒有辜負小主子的期望,靠軍功成為先鋒營的副隊長。
那年,小主子十四歲,已然恢複了身份,是軍中赫赫有名的少将軍,威望甚至超過了她的父親,家主的長子。
她跟随着她的祖父,帶兵支援邊境,此戰曆經了一年多,在殘酷戰場上的洗禮下,她和少将軍可謂是進步神速。
也就在那一年,小主子的嫡親弟弟小公子出生了。那時的小主子欣喜爹娘期盼多年的男嗣終于有了着落。
隻有她覺得府中的氣氛有點不對勁。自小主子在戰場上初露頭角後,家主愈發器重小主子,府中的庶子庶女無不恭敬地對小主子行禮叫她一聲長姐,幾乎谄媚地獻殷情,願小主子能将目光放在他們身上,在家主面前提上一嘴。
唯獨小主子的這個弟弟不同,但她也說不出來哪裡不同。秦衛與小主子不一樣,她心裡隻認這一個主子,小主子的嫡親弟弟在她眼中跟府裡的庶子庶女沒有什麼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