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蘊背對着縣令,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之下,那一刻,她金光閃閃地宛若從天而降的神女。
縣令仰着頭癡癡望着她,他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唯聽見她斬釘截鐵的聲音:“旗幟倒了本官便親自再豎起一把,軍心散了本官便重新凝聚,明将軍能做的本官也能。”
縣令匍匐在地上緩緩行了一禮,哪怕他知眼前的這位少女不過雙十,但在那一刻,他真心覺得她所說的一切皆能實現。
宋知蘊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見他踏出門檻的那一步後,她原本挺直的脊背瞬間塌了下去,身體往後仰瞬間癱在縣令府那把寬厚的大椅子上,絲毫不顧惜自己的形象。
剛才說是說得十分堅定且平常,但當她真正坐在這個案牍之上,握着一隻染上墨水的毛筆,輕輕一寫,頃刻間下達一道命令便可決定數萬人的性命時,她卻恍惚了。
她靜靜地坐在案牍之上,左手死死握着發顫的右手,殷紅的指痕印在她的手腕上,她卻渾然沒有覺察。
不是已經知道是這個結果了嗎。自她請命前往邊疆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了。
她原先以為,手握數萬人的生殺大權會令她興奮激動,久久不能平複。但當她真的做到了如今這個位置上,稍微有些許偏差便會奪人性命之時,她隻覺得有座厚重的大山狠狠地壓在她心底,令她躲不開,逃不掉。
責任、恐懼夾雜着絲隐秘的快感。交錯縱橫,她緩緩舒了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這條路是她選的,無論是遍地荊棘還是滿地鮮花,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絕不後悔,永不回頭。
成,她是新皇朝的皇。敗,她亦在史書上刻下濃重的一筆。
這就是上天讓她重新活過一次來到這個時代最好的機遇。
她曾被這個時代震驚過許多次,這個經過曆代女帝的開拓下,能夠讓女子如男子般獨立自由地行走在這世間的時代。
一個女子一樣可以稱帝掌權的時代。一個比她原先那個高科技時代還有先進自由的時代。
一個她不必努力千倍萬倍才能和那些人站在同一個起跑線的時代。一個哪怕她能力再強也不必惋惜她是個女子的時代。
她曾無數次透過福利院那黝黑密集的鐵欄杆,望着院外一隊夫婦慈祥地牽過男孩的雙手,将他帶上了車。
她如同陰溝裡的老鼠,躲在黑暗中的小角落,渴望地瞧着那明媚幸福的場景,祈求幸運女神那一天也能降臨到她身上。
她不明白,不是隻有最優秀的孩子才會被人收養嗎?她是院裡最聰明的,又愛笑又能把所有人哄得開開心心。
為什麼選的不是她,為什麼他們能被領養,哪怕淘氣孤僻愚蠢甚至還帶點殘疾。
她一把抹去臉上噴湧而出的淚水,氣呼呼地跑問院長,那時院長總是一把将她抱在懷裡,清唱着民謠将她哄好,隻是對她那不服尖銳的話題避而不談,總是沉默地撫摸着她的頭,輕歎道:
我們家知蘊是最聰明的孩子,等你長大了就會懂了。哪怕你再聰明又如此,他們隻要男孩子,和你是否優秀。你和他們不一樣。
都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的,哪裡不一樣。她不明白。
她含着口氣,争氣地考上了最好的大學,半工半讀地考上了研究生,并成為了她導師的開山大弟子。
她越走越高,一路的見識越來越廣,她還是不明白。那個問題仿佛一根刺般深深紮在了她的心底,輕輕一撩撥,帶着絲癢意,還有絲疼痛。
她就是比他們優秀,難道被愛的前提是性别嗎?她可以八面玲珑地哄得人開懷大笑,她可以提供最舒服的情緒價值,為什麼不來愛她。
她以她的導師和衆師弟師妹為踏闆,一步步努力地向爬更高處爬去,就是為了告訴他們:她,是女的,一點也不比他們差。
她的野心就如野火燒不盡的小草,随風搖曳着,堅韌不拔,從不熄滅。
别人皆可以有野心,她為什麼不可以。如今聖上昏庸無道,她為何不能取而代之。
她比他更有能力治理好這個皇朝,更能給無數有志之士一個施展抱負的平台。
衆多噪雜的思緒隻在一瞬間閃過,她皺着眉頭望着夜裡被她的手指描摹過無數遍的地圖。
她和許澤蘭先前分析的情報是,外族兵分數小隊在邊境内洗劫搶掠。
她們原就沒打算硬碰硬,畢竟兵力不多,打算先占據一城,逐個擊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