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最後的那個美軍Kendrick Ledet被移交到縣警本部。大半個搜查本部傾巢而出,警察們全程處于高度警戒狀态。畢竟幾天前才發生過暴力團體襲擊管理官的事件,這一事件如同陰霾一樣籠罩在所有人頭頂,讓大家神經緊繃,唯恐在這關鍵節點再出現什麼變故。
降谷零坐鎮搜查本部,密切關注着從各處傳來的消息,對講機裡不停地傳來嘈雜的聯絡聲。當押送 Ledet 的車輛緩緩駛入縣警本部的停車場,他那根緊繃到極限的神經才終于稍稍放松。
他走到自動售賣機前,買了一罐咖啡稍作休息。
“這不是降谷管理官嗎?”
身後傳來一個聲音。他回頭一看,是同樣從東京派來的角田管理官。兩人雖同在東京警察廳,但因部門不同,平日裡隻是點頭之交。
“下午好,角田管理官。”他回應道,“我記得你來沖繩是為了利球制藥的案子吧?”
“對啊。”角田按下咖啡按鈕,“我比你晚來一兩天,不過案子昨天就結了,明天就能回東京彙報。”他語氣輕松,難掩愉悅之情。
“恭喜啊,這麼快就結案了。”他說。
“謝謝。”角田笑了笑,“這種小案子跟你的案子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要是你來辦,估計三天就能搞定,哈哈。”
“哈哈,你太擡舉我了。”他回應道,“藥物品質相關的案件你才是專家,換我還得從頭學起,哪有你辦得快。”他向來擅長這種客套寒暄。
“哪裡,降谷管理官才是厲害。”角田繼續說:“聽說你這次協調美軍基地的事辦得跟教科書一樣完美,東京那邊都傳開了,等你回去,肯定又要授勳了。”
“别這麼說,都是職責所在。”他謙虛地搖了搖頭。
角田喝了一口咖啡後接着說:“話說,降谷管理官對羽村恭平的那次審訊,我也去看了呢!真精彩啊,這麼短時間就把對方逼到那種地步!”
“诶?抱歉,完全沒注意到角田管理官也在呢。”降谷零說着撓了撓臉頰。
回想起此事,他突然覺得有些蹊跷。那次審訊怎麼會有那麼多人圍觀?連角田管理官這樣的,負責其他案子,身在其他部門的人都來了,是誰通知他們的?
“角田管理官是怎麼收到消息,說我将會在那個時間去對羽村恭平進行審訊的?”他問。
“嗯......”角田回憶了一下,說:“我記得,是一個叫玉城的警官來告訴我們的?說降谷管理官要親自出馬,去審訊本地最大暴力團體的首領,是難得的見學機會......”
又是玉城嗎?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開始懷疑,那個總是吊兒郎當的科搜研警官,是不是在暗中謀劃着什麼?
在安排Ledet做完一些常規的筆錄後,降谷零沒有急着讓人審問他關于栗花乙葵的事,而是先吩咐大城去畫模拟畫像。
他站在會談室外,透過玻璃窗,看着大城在翻譯協助下,認真地在畫紙上勾勾畫畫。
風見走到他身旁,低聲彙報說:“管理官,我剛跟上原法醫确認過了。他說那天晚上,做完DNA比對,把結果發給我以後就下班了。剛出辦公室,就被玉城警官拉去喝酒。他當晚确實喝得爛醉。酒醒後,玉城警官對他說,他醉酒時不小心把秘密做DNA比對的事說漏嘴了,還警告他别再跟别人提起......”
降谷零皺起眉頭,問:“那他确定自己真的說出去了嗎?”
風見搖了搖頭,說:“上原表示他也不确定。因為他當時已經喝到斷片了,完全記不清自己在醉酒時到底說過些什麼。”
降谷零又問:“那兩人平時經常一起去喝酒嗎?”
風見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麼問,馬上回答說:“上原說基本上沒有,平時就隻是偶爾跟着大家一起下班去喝酒而已。像那樣兩個人單獨去,印象中還是第一次。”
“哦......”降谷零看着會客室裡不斷修改畫像的大城,沉思了一會,說,“聽上去,好像是玉城自己發現了這個秘密,然後再設法從上原那裡确認,還騙他說是他自己喝醉說出來的?”
風見點頭附和道:“我也是這麼想的。我重新查看了玉城警官的履曆,發現他在警校時成績十分出色,畢業後曾在東京警視廳任職過一兩年,後來才自願申請調回沖繩。我已經讓在東京的同僚幫忙收集他在東京時的情報了。”
降谷零贊許地看了風見一眼,說:“這次你做得很好。”
“呃,是!”風見有些激動地回答道。
他想起自己剛到沖繩時,曾經問過玉城為什麼要從東京調回來。當時玉城回答說,他是土生土長的沖繩人,想要回到故鄉工作。
那時他對玉城并沒太在意,也就沒再追問下去。
但現在仔細一想,玉城從警校畢業時成績優異,之後順利進入東京警視廳,這可是許多警察夢寐以求的絕佳起點。像他這樣有能力的人,真的會僅僅因為思念故鄉,就放棄那大好前程,回到這個被他稱作“鄉下地方”的沖繩嗎?
大城當天就完成了模拟畫像。視頻裡提到的,對那三個美軍吹噓自己犯罪經曆的日本人,确實就是黑井和行。在随後的調查會議上,結合平良這幾天收集到的情報以及大城的畫像,大家一緻認定:黑井和行就是世山汐裡案件的嫌疑人。于是,他們決定傳喚黑井前來進行正式的DNA比對。
玉城似乎也遵守了之前的約定,沒有将他們早已知曉DNA比對結果這件事透露給任何人。
平良補充說:“管理官,是不是也能讓城間美魚來辨認一下犯人呢?雖說她全程沒看見對方的臉,可她聽到聲音了呀,那句‘Count to 100’,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比嘉說:“可是,那位房東之前不是拒絕我們調查了嘛,都放話說就算當成撤案處理也無所謂了,她還會願意過來辨認嗎?”
降谷零沉思片刻後說:“一旦确定世山汐裡案件的犯人就是黑井,那我們就有義務通知城間過來辨認。雖說她嘴上說撤案無所謂,但終究一直沒申請撤案,那我們就得把該走的程序走完。”
風見說:“明白了,那麼等正式的DNA結果出來後,我們就去通知城間,看她願不願意來。”
調查會議後,降谷零就把這些天的調查結果發給了雨宮,并問她要不要帶青岚過來辨認犯人。
他覺得現在是公布真正受害者身份的最佳時機。
既然犯人幾乎可以确認不是美軍,那麼就算公開受害者是未成年,縣警裡的基地反對派也不會借此來大做文章。而且,這個案件搜查進行到現在,在大家看到結案的希望時,所有人都已經顯露出疲态了,估計都隻想着為這個案件畫上一個句号,不願再橫生事端。
關于玉城的事,風見很快就給他帶來了答案。
“管理官,東京那邊的調查報告已經發到您的郵箱了。我仔細看過後,發現了一件很值得關注的事情。玉城警官曾經有過一個妹妹。據當時帶他的前輩說,他的妹妹患有嚴重的心髒病,急需進行移植手術。但一直沒能等到合适的供體。玉城警官調到沖繩之後,在與那位前輩的聯系中提到,妹妹的病已經好了。然而,我們查看玉城警官的戶籍資料時,卻發現那位妹妹已經不在玉城家的戶籍上了。經過進一步調查,才發現她已經移民到國外,戶籍也轉移到了國外的親戚那裡。”風見彙報道。
降谷零問:“你說的‘值得關注’,是指連戶籍都不在了這件事嗎?”
風見說:“是的,如果隻是普通的移民,沒必要從玉城家的戶籍資料中完全消去這位妹妹。這簡直就像是在躲避什麼,或者說是,想要隐瞞這位妹妹跟玉城家的關聯那樣......”
降谷零點了點頭,說:“确實......”
“自從正信開始聽從那個人的命令行事,我們就離婚了。他說,希望我和孩子能離他遠遠的。”
他想起了之前觀月朝子說過的話。
本部長在接受了FIXER的幫助,開始受其指示行事後,就是迫不及待地與身邊的人劃清界限,與前妻離婚,與兒子斷絕父子關系。
難道說,玉城妹妹的病能治好,是因為......玉城也接受了FIXER的幫助嗎?
如此一來,所有事情似乎都能說得通了。
玉城讓所有人來圍觀那場審訊,是為了讓更多人看到本部長的無能,确實自那次審訊之後,倒向降谷零這邊的人就越來越多。
也正因為這樣,當那場針對降谷零的襲擊事件發生時,人們都理所當然地認為是本部長在垂死掙紮。是玉城警官利用那場審訊,提前打消了人們的懷疑。在這種情況下本部長又受到威脅要保持沉默,就更難讓人發現其中的蹊跷了......
但不對,還是有一個問題。
如果說本部長意識到自己正在被誰監視着,而監視他的就是身為FIXER的玉城,那玉城到底是通過何種方式......?
他一邊想一邊擡起頭,走廊天花闆的一角引起了他的注意。
原來是這樣。
答案竟如此簡單......
如同找到了最後一塊拼圖,一切似乎在他的腦海裡被串聯了起來。
城間帶着青岚過來辨認犯人。
在她們說出真正的受害者是青岚後,降谷零就第一時間嚴厲地警告過所有人,絕不可以洩露半點受害者的信息,一經發現将嚴肅處理。
此刻,他正站在走廊,遠遠地看着在會客室裡做着筆錄的兩人的背影。
她們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一定是已經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氣了......
希望一切順利吧。
其實他有想過,雨宮也許會跟那兩人一起過來。但這個想法馬上就被他自己否決了。
她怎麼可能會來警察局呢......
他下意識地轉頭,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悶的雷聲響起,沒多久,那陰沉了好些天的天空,終于像是不堪重負那樣,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雨滴噼裡啪啦地打在窗玻璃上,劃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就像他此刻雜亂無章的思緒。
他轉過身去,不再看窗外肆虐的暴雨。
“诶?奇怪了,下這麼大的雨,那咖啡車居然還不收攤?”玉城不知何時站到了他的身旁。
他回頭瞥了一眼在對面的綠化帶上的咖啡車,說:“已經收得隻剩下一把傘了,大概是有客人來不及走,在底下躲雨吧。”
“是嗎......”看到降谷零繼續轉頭注視着那個會客室,玉城說:“剛才聽到真正的受害人另有其人,而且是未成年時,大家都驚掉下巴了。可管理官你和風見警官卻是一臉平靜的表情......該不會是,你們又早就知道了吧?”
降谷零隐隐猜到他可能又想問雨宮的事,就沒搭理他,目光依舊落在會客室方向。
玉城見狀,又湊上前一步,臉上挂着那副标志性的輕浮笑容,說:“難道說,又是那位戀人小姐提供的線索......?”
“玉城警官。”降谷零冷不丁開口,還是沒有看他,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你聽說過FIXER嗎?”
此話一出,玉城原本吊兒郎當的笑容瞬間僵硬,空氣似乎都跟着凝固。
一道閃電劃破陰沉的天空,緊接着震耳欲聾的雷聲轟然響起。看到他這反應,降谷零嘴角微微上揚,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說:“果然......玉城警官是FIXER呢。”
“不......啊哈哈,管理官你在說什麼啊?”玉城幹笑幾聲,試圖裝傻,還誇張地撓了撓頭,說:“我隻是在琢磨這是個什麼新名詞......”
降谷零直接打斷了他,語氣變得強勢起來,說:“你想要治好你的妹妹,所以接受了他們的幫助,從那以後就一直作為FIXER,聽從他們的指示做事,對吧?”
聽到妹妹的事,玉城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神情瞬間變得冷峻起來,之前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蕩然無存。
降谷零輕笑了一聲,說:“我猜......你的任務,就是在羽村被送走後,讓本部長趕緊下台,徹底斷了他的後路,免得他還想占着本部長的位置垂死掙紮,阻礙FIXER推選新的本部長,對嗎?”
又一道閃電劃破天際,雨勢愈發狂暴,仿佛要将整個世界淹沒。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玉城沉默了半霎終于開口,聲音裡滿是無奈和不甘。
其實直到剛才,降谷零都隻是在猜測,而此刻,他才徹底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他依然沒有回答玉城的問題,繼續用咄咄逼人的語氣說:“是你入侵了本部長的手機,給他的兒子發了信息,讓他通知羽村組的人來襲擊我,對嗎?以你科搜研警官的本事,搞這種操作根本不在話下。之前你還入侵過停在路邊的車的行車記錄儀呢。事後,你還通過監控緊盯本部長,想确認他有沒有跟别人提過FIXER的事,直到他乖乖接受處置,對嗎?”
窗外,又一陣雷聲轟然作響。
玉城看上去有點慌張,但還是強裝鎮定,說:“......怎、怎麼?管理官是打算揭發我嗎?既然你知道FIXER,那你應該也知道,跟FIXER作對是什麼下場吧?”
“哈哈~”降谷零不由得笑出聲來,說:“是什麼下場我不知道,但他們的作風我還是了解的。要是我把這事全算在你一個人頭上,隻字不提你是FIXER,把你和這組織撇得幹幹淨淨,那你怕是死得更快。據我所知,比起給任務失敗的人收拾爛攤子,他們更傾向于趕緊滅口,避免組織暴露在人前......”
玉城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露出恐懼又慌亂的神情,一時語塞,隻憋出幾個字:“你......這......”
降谷零覺得吓唬得差不多了,就放緩語氣說:“這樣吧,如果你能老實回答我接下來的問題,我或許會考慮假裝沒發現你的身份。”
但這話當然是騙玉城的。他早就答應過觀月朝子,不再追究襲擊的事。就算玉城不配合,他也不會再深究。
“什、什麼問題?”玉城緊張地問。
“為什麼你老是對雨宮的事這麼好奇,三番四次地打探她的身份?”降谷零問。
這些天來,他聽到玉城提起“戀人小姐”的次數實在有點多。而雨宮的身份本就敏感,容不得這般深究......
玉城的嘴巴動了動,剛要說出口的話又被他咽了回去,似乎在努力地重新組織着語言。
降谷零接着說:“關于DNA對比的事,你是透過監控發現的吧?你看到風見把樣本交給上原,而上原又優先處理了,用到了DNA對比的設備。你就猜測肯定是我這個管理官讓風見去做的DNA對比,才讓上原這麼重視......然後你把上原灌醉,騙他說這件事是他喝醉了告訴你的。實際上,你不過是想确認自己猜得對不對。不得不說,你身為天天盯着監控的科搜研警官,要收集縣警本部的情報,還真是不費吹灰之力。可這件事應該跟你要搞垮本部長這個任務沒有關系,雨宮也跟你的任務沒有任何關系,為什麼要對她的身份這麼執着?”
玉城像是徹底洩了氣,肩膀一下子耷拉下來,說:“......因為,在這個事件裡,還存在着另一位FIXER。可我不知道對方是誰......我覺得戀人小姐就是那位隐藏的FIXER。”
“诶?”降谷零也吃了一驚。
還有另一個?
“沒錯......如管理官所說的那樣,我在FIXER裡也隻是最低階的,是輕易就會被抛棄掉的那種小喽啰,知道的情報也最少......我不知道其他FIXER的身份,也不知道這個組織裡都有些誰。在我接受這個任務時,收到的情報中除了與本部長相關的部分,還有一點是在這個事件裡還存在着另一位FIXER。這人負責别的任務,可卻知道我的身份......對方了解我,我卻對其一無所知,一想到這樣的人可能就在身邊,就讓我覺得寝食難安。後來我發現那位戀人小姐總能提供關鍵情報,我就在想,她會不會就是另一位FIXER?她是不是借着和管理官你的關系,來幹涉這起案子......”
降谷零沒想到答案竟會是這樣。
也難怪玉城會這麼認為,兩年前小倉結歲就說過,雨宮簡直是天生的FIXER......
“哈哈哈哈。”降谷零被逗笑了,沒理會身旁一臉焦急的玉城,轉身便朝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喂,管理官,你這是什麼意思啊?”玉城急了,像個被惹惱的小孩那樣追了上來,說:“話說,你是怎麼知道我的身份和任務内容的?難道說......戀人小姐她真的是FIXER?是她告訴你的?”
降谷零又笑了幾聲,回答說:“不,她不是。就像我之前說的,她隻是我認識的一位很厲害的偵探。她的行事風格......也怪不得你會誤以為她是FIXER,确實有幾分相似。”
說着不緊不慢地朝着辦公室走去。
“那你剛才說的,會假裝沒發現我身份的事......”玉城還是窮追不舍。
正說着,降谷零拐了個彎,迎面走來幾個警察同僚,紛紛對他點頭打招呼。
降谷零也點頭回應。
玉城一看有旁人在場,立馬尴尬地閉上了嘴。
等到走廊又隻剩下他們兩人時,他才壓低聲音,着急地說:“管理官!你倒是給句痛快話啊!”
降谷零打開辦公室門,繼續忽悠他說:“就因為你搞的事,我受了傷,在醫院躺了整整三天呢。雖然我也不想輕易放過你,但......我會考慮的。”
說着關上了門,隻留下玉城一人滿臉不甘地站在那裡。
回到辦公室後,降谷零就收起了那笑臉,重重地坐到辦公椅上。
FIXER嗎......?好不容易才确認了一個,竟然還有另外一個......
他擡頭看着天花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似乎這樣就能把積攢在心中的壓力釋放出來那樣。
美軍基地、大使館、暴力團體,現在又加上FIXER......怎麼誰都要來插一腳呢?
他苦惱地摩挲着額頭,把劉海揉得一團亂。
思緒正紛亂如麻,不經意間,他的視線掃到了一旁的手機。
對了,今天怎麼回事......雨宮專屬的信息提示音,竟一次都沒有響起過?
他點開兩人的對話框。
看到的是她今天僅有的回複:在他發了起床報備後,回了一個 “朕已閱” 的表情。除此之外,再無新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