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爬進了房間。他早就醒了，但還是躺在床上沒有起來。要改變多年養成的生物鐘并不容易，他也不急于一時。這幾天早上，他醒來後都會在床上多躺一會，利用這段時間回顧總結昨天的事情，同時規劃今天的日程。他希望借此讓身體逐漸适應。

“明明不是真正的戀人......？”

雨宮俏皮地說的這句話又在他的耳邊回響。

确實，她說得沒錯......

盡管在衆人眼中，他們就是一對戀人......甚至連他自己，似乎也在不知不覺間擅自地把她當成了真正的戀人，自然而然地擁抱、牽手，進行着種種親密的舉動，限制着别人對她的稱呼，就算她否認了也隻覺得好笑沒當回事......

盡管他兩年前就已經表白過了，而雨宮又一向都比他還更了解他自己，大概也很清楚他的心意......

但她說得對......他們确實沒有正式确認過關系。

說不定雨宮一直都覺得很困擾呢，明明不是真正的戀人，卻不得不配合他扮演着這樣的角色......

所以，要試着向她提出請求嗎？

我想成為你真正的戀人，要對她這麼說嗎？

不過實在是沒法想象啊，那樣的雨宮會點頭說着“嗯，好的”然後痛快地答應他的請求......

陽光突然顯得有點刺眼了，他翻了個身背對着窗戶，回想起當他問起她是不是會回到新西蘭時，她臉上那猶豫不決的表情。

雖然在不久前，他曾下定決心，無論用什麼手段都要将她留在自己身邊，但......

他想起了雨宮的頭像照片。

她開心地笑着跟一隻山羊合影，背景似乎是一片廣袤的草原。

她好不容易才逃離了這個國家，遊曆了那麼多的地方，結識了讓她願意為之涉險回國的朋友，享受着那種無拘無束的生活。

如果用強硬的手段将她留下，那他和當初将她束縛在東京的那個黑衣組織又有何區别......

這時7點半的鬧鐘響起，他坐起身來，卻隻是把手機捏在手裡，任由那刺耳的聲音繼續響着，沒有按停。

那個GPS已經失效了，她即将要回到他無法觸及的地方去了，下一次見面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不對，他甚至都不确定是否還有再次見面的機會......

所以，還是試着跟她提出請求吧？然後接下來就讓她自己決定。

畢竟兩年前的那個表白，他甚至連“喜歡”二字都沒說出來......

還是找個機會，正式地跟她說清楚吧？

下定決心後，他終于按停了鬧鐘，給雨宮發信息報告今天也是7點半才起床。

本來還是像之前那樣加上了那個笑臉表情，但想起了她昨晚那有點不知所措的神情，覺得也許不太合适就删掉了。

“灰川警官在今天淩晨4點左右就醒了。我和平良警官立刻對她進行了緊急審訊。現在，我将向大家彙報根據目前掌握的線索整理出的事件經過。如果有任何需要補充的地方，請在我報告完後舉手發言。”

搜查會議上，風見站在白闆旁邊開始報告。淩晨審訊結束後，風見沒有休息，而是和平良一起讨論并整理出了這份報告。盡管他眼下的黑眼圈和明顯的胡茬顯露出他的疲憊，但案件的重大進展讓他的眼神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

降谷零轉動辦公椅面朝白闆的方向，把手肘擱到桌子上托起腮幫準備認真聆聽他的彙報。

受到上司注視的風見不由得緊張了起來，清了清嗓子說起了今年1月底發生的赤坂真妃案件的始末。

他講完後，會議室裡的氣氛變得異常沉重，空氣中似乎彌漫着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傷和憤怒。

接着，風見又講述了他和平良警官從派出所所長那裡了解到的情況。3月底城間美魚案件發生後，灰川警官因在赤坂案件中的過激行為被拒絕參與城間美魚案件的調查。無奈之下，灰川警官隻能以“記者小姐”的身份，私下進行調查。

随後，他提到了灰川警官與本次受害者栗花乙葵的相遇。她選擇栗花乙葵作為助手，因為栗花曾擊退騷擾女性的美軍，并在羽村恭平的幫助下逃脫，且住在城間美魚的民宿MOAI。由于她是私下調查，很多詢問工作不便親自出面，因此她需要一個能代替她與相關人員溝通的人物，于是她選擇了栗花。

“竟然會是這樣......”

“既能得到羽村恭平的幫助，又能讓美軍吃了那種啞巴虧還不追究，還掌握着格鬥技巧，會路見不平出手相助的人，對當時的灰川警官來說，确實是很合适的隊友呢。”

底下的人竊竊私語了起來。

等衆人安靜了一點後，風見接着說：“灰川警官的證詞中還提到，羽村恭平曾經給栗花看過一個視頻，并告訴她視頻的内容必須保密。而栗花也遵守了諾言，沒有對灰川警官說過視頻的内容，隻是說了那個視頻證明了那三個美軍手裡掌握着城間美魚案件的重要線索。羽村建議栗花利用這個視頻要挾那三個美軍，讓他們提供線索。”

“這麼說來，那三個美軍對栗花是有充分動機的啊！”底下有人一拍桌子說道。

“沒錯！才不是什麼防衛過當，根本就是把受害者毆打緻死的！”馬上就有人附和。

“請先聽我說完！”風見提高了音量，以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然後繼續他的彙報：“栗花案子發生後，灰川警官再三懇求要參加到案件的調查中，派出所考慮到她确實沒有之前那種過激的情緒了，就同意了她的請求。然而，在整理提交給縣警本部的調查報告時，她發現報告裡有幾處都提到了‘記者小姐’。她擔心私自調查的事情暴露後，她又會被調離調查隊伍，于是就篡改了調查報告，删掉了那幾處......後來，灰川警官拿到了那三個美軍的DNA樣本，偷偷拿去比對，結果發現他們正是赤坂案件的真兇。接下來就是那起觸電事故......如大家所知，當天灰川警官就在基地裡。她試圖接觸那三人，去了他們被軟禁的地點附近。就在那裡她遇到了維修工Mick。Mick提到，那附近的遊泳池上方的吊燈即将掉落，非常危險。其中一名美軍Brian，偶爾會去遊泳，而負責看守他們的Ivan與他們關系很好。Mick說要是Ivan放任Brian去遊泳，那時吊燈掉落下來的話将會釀成事故，說他當天就是過來修理吊燈的。”

“原來是這樣......然而那時的灰川警官，已經在想着要給赤坂真妃報仇了吧......”玉城插嘴說。

風見接着說：“灰川警官以不認識路找不到門口為由，阻止了Mick去修理吊燈，并讓他帶她到基地門口。到達後，她又以不熟悉那一帶的路為由，幾乎是強迫性地讓Mick上了她的車，帶他離開普天間。在車上，兩人發生了争執，Mick似乎起了疑心......當他試圖跳車逃跑時，不幸滾落到山路上。灰川警官發現Mick已經沒有生命迹象後，将他的屍體帶到神社後山埋葬。正如Mick所警告的，那晚吊燈真的掉落了，而Brian也确實被允許遊泳，結果發生了觸電事故......”

比嘉輕蔑地說：“這隻能說是天意。”

風見繼續彙報：“在成功對Brian進行報複後，灰川開始策劃下一個複仇計劃。得知受害者家屬栗花夫婦抵達沖繩後，她通過郵件和電話煽動他們，讓他們申請到基地跟嫌疑人會面，在會面當天一定要為女兒報仇。”風見展示了他們找到的郵件，以及玉城調查出的發件人是灰川的結果。

“竟然利用受害者家屬......”衆人聽後，心情變得複雜。

“此外，還有一份來自東京的調查報告，提到灰川警官在東京米花大學在讀期間的一段往事。”風見翻過一頁報告，繼續說道：“就在她入讀警察學校前，灰川曾向當地派出所報案，聲稱自己遭到一位學校前輩的侵犯。然而，由于她與那位前輩正處于暧昧期，當年的警察認為那隻是情侶間的争執敷衍了事了。而那位前輩後來就是死于一場遊泳池觸電事故，跟基地發生的事故很相似，都是在遊泳時，上方的電線意外落入水中，導緻觸電身亡。”

“原來如此......”玉城臉上露出了凝重的神色，說：“這就是她對赤坂真妃案件如此執着的原因嗎？她一定是回想起了當年求助無門的自己......”同僚的犯罪行為實在令人感到悲哀。

平良補充道：“沒錯，當她聽Mick提到吊燈需要維修時，她立刻聯想到了當年傷害自己的人之死。為了制造類似的‘意外’，她特意将Mick帶離了現場......”盡管與灰川搭檔的時間不長，但她畢竟是他的後輩，面對這樣的結局，平良也感到十分痛心。

風見彙報完畢後，降谷零将辦公椅轉向衆人，說道：“相信大家現在都已經清楚了，目前最關鍵的任務是查明羽村恭平手中的視頻内容。這個視頻不僅讓栗花确信那三人與城間案件有關，也是導緻他們感到威脅、進而引發所謂防衛過當事件的導火索。如果我們能拿到那個視頻，那麼基地那邊就不可能再繼續禁止我們接觸剩下的那名嫌疑人了。所以，清澤本部長......”他的話語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挑釁。

“......是？”被突然點名的清澤顯得有些措手不及。

“據你所說，羽村恭平是你的老對手了。你有什麼對策能讓我們獲得那個視頻嗎？”降谷零語氣平和地将這個沉重的責任壓在了清澤肩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在清澤身上，使他緊張了起來，他結巴着說：“我......讓我想想......”

“好的，我相信本部長一定有辦法。”降谷零點了點頭故意露出信任的神色，繼續說：“事實上，看了本部長之前的審訊，我甚至覺得羽村恭平更像是你的老朋友，而不是老對手呢。”

“哈、哈哈哈，管理官真會開玩笑......”清澤尴尬地笑了笑，顯然是一時想不到如何應對這一局面。

“管理官不會真的認為，本部長能說服羽村交出那麼關鍵的視頻吧？”散會後，平良追上來小聲問道。看來他現在是已經徹底站在降谷零這邊了。

“如果他能拿到的話，不是很好嗎？”降谷零模棱兩可地回答。

他當然不指望清澤能拿到。他在調查會議上那麼做，隻是在暗示自己了解清澤和羽村之間的關系，并借此機會讓清澤尴尬。

平良冷哼一聲：“哼......憑他們那‘交情’，最後恐怕隻會随便交個什麼東西來應付吧。比如交出一個毫無價值的視頻，硬說這就是給栗花看過的那個......”

這時降谷零收到了雨宮發過來的信息：“今後每天都要像這樣跟我報告哦。”

是嗎？每天嗎？所以意思是，今後每天都可以跟她聯絡嗎？就算她即将要回到他觸及不到的地方去了，他們也可以繼續......

“啧啧啧......”平良看他那樣，露出一臉嫉妒的表情，說：“知道你有個可愛的女朋友了，有必要像這樣明晃晃地寫在臉上嗎？”

“哈哈哈。”他還是難掩心中的喜悅笑了出來，說：“視頻的事我會再想辦法的。平良警官的話，請幫忙注意一下基地的狀況吧，總覺得他們平靜得有點反常......”

平良像是被突然點醒那樣愣了一下，說：“說得也是，為了繼續掩蓋那幾個人的賣家身份，基地那邊很可能還會采取一些措施......”

降谷零認真地看着平良，委托道：“是的，所以拜托了平良警官，請盯緊他們。一旦發現他們有任何行動來掩飾身份，我們就有機會重新進行交涉了。”

“明白了。”平良鄭重地點頭答應，随後話題一轉，提到：“還有，關于灰川警官在受審時所說的，‘留給你們的時間不多了，請盡快查明真相。’這句話，管理官有什麼頭緒嗎？”

降谷零在調查報告中看到這句話時也感到很困惑。按照雨宮的推斷，灰川的行為基本都是臨時起意，不太可能有什麼預見到自己會被逮捕而事先安排的行動......所以她說的“時間不多”究竟是指什麼呢？

他搖了搖頭，坦白地說：“我也不清楚，我打算換其他人去審訊，看看能不能套出更多信息。”

“管理官......”

回到辦公室後，風見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開口說：“就是......最初對灰川警官産生懷疑的是管理官，讓大城畫出畫像并首先确認‘記者小姐’身份的也是管理官。但為什麼在彙報時，要将自己的這些功勞都省略了，讓我彙報得好像平良警官才是大功臣那樣？”

降谷零輕笑一聲，目光轉向窗外的蒙蒙細雨，直白地說：“這是獎勵啊。平良警官是第一個從清澤那邊轉而支持我的人，我得讓所有人都看到，跟着我就能獲得應有的認可。”

此外，他還要繼續展現與清澤不和的态度，幾乎是明示般地表達了自己的意圖。這樣一來，那些觊觎羽村恭平位置的人，應該就會知道該如何行動了吧？

搜查會議結束後，緊接着又是一連串冗長的會議。他先是與東京視頻連線，詳細彙報了案件的最新調查進展。随後，又與外務省和國際部的代表進行了一下午的讨論。最終，他們一緻同意了他的提案：在當前階段應保持謹慎，不采取任何激進行動，但同時要密切監控基地的動向，尤其是關注他們的出入境記錄，以防他們趁機将最後一名嫌疑人送回美國。

盡管目前案件的調查已經取得了顯著進展，但涉及美軍的部分仍然隻有人證沒有物證。羽村曾向栗花乙葵透露那三名美軍是KITY的賣家，但現在羽村本人卻否認了這一點。至于他們是赤坂真妃案件的犯人的事，由于赤坂本人是自願撤案的，如果以此為由進行交涉，基地一定會拒絕的。至于那個據說能證明那三人掌握着城間案件關鍵線索的視頻，至今又還沒拿到手......目前看來，每條線索似乎都陷入了僵局......在這種情況下，除非能獲得一項能夠直接擊中要害的關鍵證據，否則基地恐怕都不會同意他們的任何請求。

當他從辦公桌上伸起懶腰時，時間已經快到12點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風見不知何時放在他桌邊的晚餐上，那份飯早已涼透。這讓他想起了他跟雨宮說過的話：“三餐不定時對身體可不好哦。”

那時她的回答是：“請問你有資格說我嗎？”

他無奈地笑了，确實是沒有資格。

他拿着已經冷卻的晚餐，走到茶水間去加熱。縣警辦公室依舊燈火通明，警察們有的正忙碌地整理着調查報告，有的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讨論案情，有的則站在走廊上抽着煙小歇。他走過時，許多人都向他點頭打招呼。

與剛到沖繩時的情形截然不同，那時大家都刻意與他這個外來者保持着距離。但現在，他們似乎已經接納了他這個來自東京的管理官，不再拘謹，願意向他展示他們日常真實的一面。

就在他站在微波爐前等着時，手機響了。他拿出來一看，來電顯示了一個從沒出現過的名字：小昭。

他瞳孔一震，馬上接了起來，急切地問：“怎麼了？”

他的心突然沉到了谷底，實在難以想象雨宮會在什麼情況下給他打電話，尤其是在這種深夜時分。各種不祥的預感在他腦海中迅速閃過，她不會是遇到什麼危險了吧？

他焦急的聲音引起了警察同僚們的注意，他們紛紛走進茶水間，擔心是否與案件有關。

“......你果然還醒着。”電話裡雨宮的聲音非常平靜，甚至有點慵懶。

聽到她的聲音，他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回了原位，不由得看向天花闆松了一口氣，說：“吓死我了，還以為你又遇到什麼事情了......”

然後電話裡就傳來了她輕笑的聲音，那笑聲輕松而溫暖，讓他的心情也随之放松。

這是他第一次在電話裡聽到她的聲音，與面對面交談時不同，電話裡的聲音更加親密，仿佛她就在他耳邊低語，連細微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雨宮小姐，管理官現在才吃飯呢！”

“他開了一整天的會，肯定累壞了，你快安慰安慰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