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聽到遠處傳來了夜行列車呼嘯而過的聲音。雖然路上一輛車都沒有,但交通燈的顔色還在變換着。
她擡頭望向他,又想起了大岡筱懸說的“你會得到你想要的幫助”這句話。
今天晚上的降谷零,在案件的問題上是真的對她毫無保留,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她說要畫像師,他就馬上叫來了大城;她說想要知道警察的調查進度,想知道觸電事故的情況,他也詳細地說了;她說想要見灰川,他也是二話不說馬上答應了。
甚至,像現在這樣莫名其妙地站在靜悄悄的十字路口邊上吹着風,他也是默默地跟着,沒有任何疑慮......
注意到她的目光,降谷零對她笑了,這又讓她的心亂了起來。
她邁步向前,說:“那、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他還是緩緩地跟着她的步伐,與她并肩而行。
“嗯......”他思考了一會,輕撫着臉上的創可貼,說:“首先,還是先得跟羽村算一算今天晚上這筆賬吧?這可是襲警哦。”
她追問:“那羽村手上的線索怎麼辦?就這麼放棄掉了?”
他說:“我想,現在這個局面,大家都知道了我跟羽村組交惡。隻要我撒點魚餌,就一定會有魚上鈎,幫我們搞清楚羽村手上的線索。”
确實。
她秒懂,輕笑了一聲,說:“警察應付起暴力團體來果然就是喜歡這種手段。讓那些想取代羽村組的人來幫你,讓他們互咬,對吧?”
降谷零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會被關睦會追着跑的卧底了,他現在是站在可以撒魚餌那種地位的管理官。暴力團體在他眼裡,就像他剛才在便利店所說的那樣,是真的不值一提。
“......不過小昭,我想那些上鈎的人可能不會直接來找我,而是會先找到你。”
他的語氣中帶着一絲擔憂,說:“我一直在縣警本部,而且我這個位置......一舉一動都被太多人盯着。他們可能會認為,直接找我不如先找到更容易接近的你,然後通過你來與我接觸。”
她第一反應是不明白為何别人會認為,可以通過她來接觸降谷零。但很快她就想起來了,那天就是她自己将降谷零引到了Bochira,還故意往人多的地方跑,生怕别人看不見他們......
正是因為她那樣做了,羽村恭平才發現她能夠接觸到降谷零,于是找上門來了。
那麼别人也同樣能發現吧......
原來她在不知不覺中又給自己挖了個坑......
“所以,你的槍還有多少子彈?”降谷零問。
她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麼直接。
她半開玩笑地問:“怎麼,你想把你的槍借給我?”
“可以哦。”他笑着,手真的伸向了後腰,仿佛真的要将槍遞給她。
“我才不要呢!”她連忙制止,說:“你們警察的槍都是有備案的!”
“是啊,那不是更方便嗎?”他沒有再繼續掏槍,但還是笑着說:“如果你用我的槍做了什麼,别人都隻會認為是我幹的。這不正是你的風格?”
......這是什麼地獄笑話......
他好像又突然變回波本了。
“......就算沒有槍,他們也傷不了我,你當我是什麼人。”她翻了個白眼。
“也對呢,你本來就不喜歡用武器。”他笑着說。
他們回到了MOAI的門前,千昭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她目前最關心的問題:“乙葵的父母會被怎樣處理呢?”
降谷零的神情變得沉重了起來,說:“......我隻能說,在這件事上,讓大使館發聲會比我們警察有用得多。”
“怎麼會這樣......”
她人就在沖繩,她知道乙葵的父母也在沖繩,知道他們将會去往基地跟那兩個美軍會面。如果她能在他們去往基地之前跟他們見上一面,那她說不定能發現些什麼,說不定就能制止他們的複仇,這樣他們就不會變成殺人犯了。
然而,她還什麼都沒能為他們做......
她明明是為了調查乙葵的死才來的,結果到現在都還什麼都沒搞清楚,還連乙葵的父母都沒能保護好......
“小昭......”降谷零上前一步抱緊了她,輕聲說:“這是我的錯,是我和大使館一起促成了這次會面的。”
“才不是這樣......”她也抱緊了他。這個男人又在試圖把責任全部攬到自己身上,就像兩年前在優子家時那樣。
“是這樣的,小昭。”他堅持地說:“調查進度緩慢,一直沒能查明真相,還讓事情發展到這樣的狀況,這些都是警察的責任,是我這個管理官的責任。”
她把臉埋在他的懷裡,搖了搖頭。
他一定是看出了她在自責,才不停地強調這是他的責任......
不對,說不定這話也是在對他自己說的。在過去的兩年裡,每次調查緩慢,結果不理想時,他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把所有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
到底為了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她更用力地抱緊他,那熟悉的熾熱體溫讓她感到心安。
從現在開始,她決定暫時放下那些會影響她調查的情緒,無論是不安、愧疚還是悲傷,都先放到一邊。總之先專注調查吧,等找到真相了,再慢慢整理自己的心情。
我和你都要這樣。
“我要回房間了。”她從他懷裡擡起頭,松開了手。
“嗯,你早點休息......”他也放開了她,看了一眼手機,說:“啊,雖然現在已經不早了呢。”
“所以!你也要休息了!”她伸手指着他的臉,命令一樣說:“你現在回去後就要馬上睡覺,知道了嗎?”
“好。”他眉眼彎彎的,眼角露出了溫柔的紋路。
“還有!明天最早八點......算了......最早七點才能起床!”她又補充了一句。
雖然不能阻止他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但起碼那魔鬼作息能稍微改改吧?
“嗯嗯,遵命。”他點了點頭認真地答應了。
從前就覺得他有時看向她的眼神裡會帶着寵溺,現在那種寵溺似乎還更強烈了。
她在他的目送下走向MOAI的門口。
這時她想起了他剛才在便利店時那個失落的背影,就回頭對他說了一句:“晚安了,零。”
然後像逃跑一樣趕緊走進民宿關上了門。
我終于好好地叫出他的名字了!
千昭覺得自己好像往前邁了一大步,雖然看上去還是很微不足道,還是一點都不夠。
她把額頭抵在緊閉的門扉上,努力平複着自己的心跳。
這樣他就不會再感到失望了吧?
第二天,千昭醒來時已經快10點了。一打開手機,屏幕上立刻彈出了降谷零發來的消息。
他給她發了一張放在他床頭的鬧鐘的照片,說:“今天是7點18分才起床的^-^”
那語氣就像是在等着她的誇獎。
“哈哈哈哈!”她抱着手機在床上打了個滾,給他回了一句:“那明天要努力睡到7點半^-^”
到樓下吃完早餐後,千昭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
降谷零說接下來會有想要取代羽村組的人聯系她,她得先調查一下本地的各種暴力團體,提前做好準備才行。
她還是像之前一樣開着各種小号在不同的本地群和社交網站上到處打聽,到處找人套話。她的眼睛緊盯着屏幕,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收集着關于各個暴力團體的核心人物的詳細信息,包括他們過去的恩怨糾葛、常駐的場所,以及他們所控制的區域劃分等情報。
她注意到有個ID叫zero的人在不同的網站上回複了她好幾條。這些回複包含了一些看似是警察調查得來的信息。雖然表達得相當隐晦,甚至說得有點像是都市傳聞,普通人看到了或許隻會一笑置之,不予理會。
但......不用想都知道這是誰!
哈哈哈,警視大人居然在公然洩露内部情報!
可是,他怎麼看出來這些是她的小号呢?
雖然想不通,但這種感覺讓她想起昨天晚上他們一起站在十字路口時的情景。那時,他沒有問任何緣由,隻是靜靜地跟她并肩而立,讓她感到在這場戰鬥中,她并不是孤身一人。
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傳來,緊接着是美魚的聲音:“千昭,現在有時間嗎?”
她的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開,這才意識到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街燈在夜色中散發着柔和的暖黃色光芒。
原來已經這麼晚了......
她一邊這麼想着,一邊起身打開了房門。
門外,美魚正叉着腰站在那裡,用略帶責備的語氣說:“你今天好像一整天都沒吃飯哦。”
确實......回想起來,她今天吃過早餐後,就隻喝了幾杯咖啡而已。現在才感覺到自己的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
她有些尴尬地撓了撓頭發,問道:“那美魚有給我準備晚飯嗎?”
“真是的!如果我不來提醒你,你什麼時候才會想起要吃飯?”美魚向她投來一個充滿擔憂的眼神,繼續說:“今天沒有其他房客,淺海也去同學家裡參加學習會了,我們去天台喝一杯吧?邊喝邊烤肉吃?”
“好啊。”她欣然答應。
有人在替她擔心的感覺真好。
MOAI的天台雖小,卻充滿了生活的氣息。一邊的角落被晾衣架占據,挂滿了衣服和床單,随風輕輕搖曳。在天台的另一側,美魚放了幾個看上去很舒服的坐墊,一張小桌子,上面還放着一個桌面燒烤爐。兩人就在這個簡易的露天燒烤區,享受着星空下的美酒與烤肉。
“那個降谷先生......真的不是千昭的男朋友嗎?”
吃飽喝足後兩人随意聊了一會,很快美魚就問起了降谷零的事。
唉,看來還是繞不開這個話題......
她昨晚就沒有認真介紹過他,而人們對于這種關系又總是抱有吃瓜的心情。
“其實我昨天晚上在樓上看到了你們。看到你們在門口......”美魚投來一個暧昧的目光。
“......我也不知道這算是什麼關系......”她說完仰頭把杯裡的酒一口喝光。
她不是在敷衍美魚,而是真的不知道。
像是接吻和擁抱那種戀人們會做的事他們都做過了,甚至還差點......
但她從來都沒對他表白過。他雖然沒有掩飾對她的渴望和寵溺,可也沒有明确說過自己對她是什麼心情。
他們這奇怪的關系從她抵達沖繩的那天晚上......不,說不定是從兩年前的某個時刻,莫名其妙地開始,然後就這麼持續着。什麼都不清不楚的。又或者是,她一直在逃避着,不願去搞清楚。
“千昭喜歡降谷先生嗎?”美魚看上去有點醉了,雙手交疊趴在桌上,直截了當地抛出了這個問題。
“......喜歡啊。”喜歡到他想要什麼,她都會不受控制地雙手奉上的那種地步。喜歡到跟他在一起時,總會産生那種她可以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交給他,他會幫她把事情全部做好的感覺。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才總是想逃避吧。害怕會變得越來越依賴那個人,害怕自己會在做出選擇時,總會選他所期待的那個選項,而不是她自己想要的,害怕會就這樣漸漸失去了自我。
“那,想跟他成為戀人嗎?”美魚已經醉得像是快要睡着了,但還是強撐着精神在問。
“我不知道......”她抱着自己的膝蓋,将臉埋在膝間。
雖然一直喜歡着他,但她确實沒想過要跟他有進一步的關系。這輩子能喜歡上誰,體會到那種因為喜歡而産生的緊張、愉悅,以及伴随的痛楚和煩惱,已經是一種幸運。跟喜歡的人成為戀人這種事,那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
如果這次沒有遇到降谷零,她大概就是調查清楚事件的真相,然後就回到惠靈頓,繼續幫Kaur夫婦照料牧場,繼續過那種輕松的沒有目的的生活。兩人此後的人生都不會再有交集,關于降谷零的記憶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模糊,他将成為那種即使偶爾在夢中出現,醒來後也想不起模樣的存在,而且......
“那個人好像也不需要戀人......很難想象他的戀人會是一個怎樣的人呢......”她喃喃自語地說。
他好像一直在為了什麼東西而拼盡全力,不論是兩年前還是現在。那魔鬼作息,那種會習慣性地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的做法,還有對警察這個職業盡職到過分的态度......
如果他真的有戀人,那對方大概也會是對他的事業有所助益的人吧?比如某位警察高層的千金,擁有能夠讓他事業更上一層樓的身份的那種人......
然而,他又不像是那種需要依賴女性來提升自己地位的無能男人......
所以,他果然還是不需要戀人吧?
“什麼呀!你幹嘛擅自替他決定了?”美魚絕對是醉了,用千昭沒聽過的粗魯語氣拍着桌子說:“他需不需要戀人,得由他自己說了算吧!他的戀人會是怎樣的人......當然,是他自己喜歡的人啊!”
“呃......說、說的也是。”那個人确實有那種實力,有那種可以無視世俗眼光,僅憑自己的喜好,不必在意對方的身份、地位或立場,選擇自己真正喜歡的人作為戀人的實力。
“那,他喜歡你嗎?”美魚伸出手指指着她的臉,戲谑地笑着說。
“這......我也不知道啊......”她移開了視線。
像降谷零那樣心思深沉的人,誰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還是喜不喜歡這種事......
诶?不對,這件事兩年前她還真的親自确認過......
“胡說!”美魚又像是耍酒瘋一樣雙手拍起了桌子,說:“你一定知道!”
那個時候,在那個淩晨的咖啡廳,她按着他的手腕試着測了他的脈搏。當她露出困惑的表情,對結果感到難以置信時,他還問她“為什麼不相信自己的判斷”。那時候,她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悲傷......難道,他會感到悲傷,就是因為她不相信那樣的結果?
可是,在那種立場對立的狀況下,讓她如何去相信......
“千昭......你聽我說。”美魚抓着她的肩膀,可能想認真對她說話,但因為醉得太厲害了,眼睛幾乎都快睜不開了,但還是努力面朝着她,說:“被誰仔細地珍惜着這種事,是一定能察覺得到的!一定!絕對!所以,你在跟他相處時,你有過這樣的感覺嗎?”
“對不起,我對你承諾了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這時千昭腦海裡浮現出降谷零那副認真的模樣,即使是為了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也在誠懇地道歉。
“......對不起,又讓你露出了這種不知所措的表情。”
還有當她猶豫着不知道如何應對時,他立刻察覺到了她的遲疑,并迅速退讓的模樣。
“請你相信,我是真的想這麼做。包括‘不再對你說謊’這件事也是,我......我一定會努力做到的。”
說起來,要讓那個總會理所當然地懷疑别人的降谷零主動說出“我想相信你”這種話,可能比讓他表白還更難.....但他确實執着地對她說了一遍又一遍......
這些不都是,他在小心翼翼地珍惜着她的表現嗎......
因為太過在意,所以她那一點點的猶豫,一點點的無所适從都認真地對待,還迫不及待地對她表明自己的态度。
如果說兩年前,他是對她另有所圖,但現在卻是立場相反了,她才是需要他幫助的那一個。
而他,卻是比兩年前還更在意她的感受了。
昨天晚上也是,當她因為灰川的事而慌亂起來時,他馬上就按着她的肩膀讓她鎮定下來了。
當她因為乙葵父母的事而自責時,他也是馬上把責任全都攬到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因為他一直在注視着她,一直在意着她的感受,又怎麼會做那些事呢?
“哈哈......”千昭笑了起來,眼淚也同時滑落面頰。
她不知道該怎樣形容此刻的心情。沒想到還真的有這樣一個人,在知道她的一切後,還願意對她視若珍寶。這種做夢都想不到的事情,居然正在發生着,而她還一直沒能發現......
“怎麼樣?想到什麼了嗎?”美魚雙手托着腮,眯起了雙眼,期待着她的回答。
“好像......總有那樣的感覺.......總能感覺到,在被他小心翼翼地珍惜着......”她哭着說。
“我就說吧~”美魚笑着摟緊了掩面大哭起來的千昭,說:“被誰愛着這種事,是一定可以感覺得到的哦。”
我真是個大笨蛋。
居然事到如今才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