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那個男生，他喜歡你吧？”

那天姐姐又過來接她放學，上車後對她這麼說。

“诶？你是說......霧島君？”剛才在學校門口，她就是在跟霧島君說着文化祭的事。

“哦~他叫.......霧島嗎？”聽到這個名字，姐姐似乎想起了什麼。

“前幾天有說過吧？這次我被選上了要加入文化祭組織委員會，負責一些跑腿的工作。霧島君是委員會長，我隻是在跟他說我已經完成了今天的工作而已。”除了文化祭之外，她跟霧島完全沒有其他交集。在這個名門貴女雲集的私立中學，沒有任何家族背景的千昭在男生們眼中近似于透明人，怎麼可能會有人喜歡她呢？而且還是那個大手IT企業家的大公子霧島良允。

“哈哈~我能看到哦~他看向你的眼神~”姐姐繼續是一副吃瓜口吻。

“诶？是怎樣的眼神？”千昭确實完全沒有注意過霧島看自己的眼神。

“怎麼說好呢？”交通燈轉紅，姐姐把車停穩後拉上手刹，說：“小心翼翼的，生怕被看出來又希望被看出來的.......還有就是.......拼命隐藏都藏不住的渴求？”

“哈......？好像有點可怕啊？”霧島剛才是這樣看着她嗎？

“被誰喜歡上确實是一件有點可怕的事，對‘我們’來說......因為人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注視着喜歡的人，某種意義上來說就像是被誰監視着一樣.......啊啊但是呢，小昭還不是‘這邊’的人呢~那就趁現在好好享受一下青春吧哈哈~真羨慕啊~”

又來了.......姐姐總是說“等你長大了就明白了”“等你也來了‘這邊’就明白了”，讓她覺得兩人之間總是存在着不可跨越的距離。

所以到底怎樣才算是長大呢？

當時還是國中二年級的千昭隻因為這點而感到苦惱，完全沒有把霧島當一回事。

“雨宮同學總是很從容呢。”文化祭結束的那天晚上，在熱鬧的篝火晚會中，霧島不知道什麼時候擠到了她的身邊。

“從容是指？”她想起姐姐說的話，也有點好奇那是怎樣的眼神，就擡眼看向霧島。

“就、就是.......”霧島移開了視線，她隻看到他眼中火光搖曳。

“雨宮同學你也知道的吧，學校裡的大家分了幾個不同的派系，互相之間各種明争暗鬥不斷.......”

“呵......”她笑了一聲，原來是指這個。她當然知道，世家财閥的繼承者們之間的關系總是特别複雜。雖然她跟哪邊都保持着距離，但她還是分得清他們分了哪些團體，又互相搞了什麼小動作。

“說實話被選上當組織委員長後，我最擔心的就是這幾邊都借着文化祭這個理由給對方制造麻煩。畢竟委員會裡哪邊的人都有......讓他們好好配合把這個活動搞好感覺真的很難......”霧島撓了撓頭發，接着說：“但是雨宮同學很厲害啊，跟他們溝通起來完全沒有問題，沒有給他們任何挑起事端的機會。感覺隻要由雨宮同學來協調的話，就可以完全放心不用擔心他們會起沖突呢~”

因為我也想早點搞完這個文化祭啊.....千昭心想。她也知道幾個派系都想借着文化祭給對方找事，所以早早就收集好一些相關人物的不為人知的小秘密，不着痕迹地稍加利用，所以大家都特别“配合”。

“雨宮同學似乎對誰都是差不多的态度，溫和又有禮貌，跟哪邊都保持着距離，還一直很好地避開了各種争鬥從不曾卷入其中，又很好地保護着自己不受牽連。像這次這樣，不得不跟他們打交道時，又能處理得這麼好。真的很厲害啊，能一直這樣獨善其身。”

“就像是被誰監視着一樣.......”千昭想起了姐姐說過的話。

這個人是真的一直在注意着我啊......她再次認真地看向霧島。這次剛好對上了他的眼神。

該怎樣形容霧島那時的眼神呢？

比篝火的火光還要灼熱，同時又像怕會燙傷她一樣帶着萬分的克制。能感受到被注視着，但又跟小時候被MI6監視不一樣，不帶有半點惡意或算計，純粹得像是晴空下毫無波瀾的湖面。

這回輪到千昭移開了視線。她覺得自己不該接近這樣的人。

霧島卻向她走近了一步，說：“對了，以後......我可以叫你‘小昭’嗎？你、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良允......”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噗......”千昭忍不住笑了起來，他那樣熱烈地看着她，那樣小心翼翼地提出的請求，居然就隻是讓她叫他的名字嗎？她想起了前幾天遇到的，蹲在地上眨巴着雙眼搖着尾巴等她撫摸的小金毛犬。

“好啊，良允。”那時的她很想讓他如願。

然後她就看到眼前的男生像是吃到了期待已久的蛋糕，又像是跑步比賽得了第一名一樣的神情。

這感覺好像也不壞。她想。

“良允.......”

兩個月後，步入國中三年級的第一個星期，她撐着傘站在霧島身後，天空下着大暴雨，雨水特别有力地砸在雨傘上，讓她覺得光是撐着就已經有點費力了。而霧島就那樣一直站在那樣粗暴的雨中，會覺得身體被砸得很疼嗎？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周圍的雨聲那樣大，他根本就聽不到她在叫他的名字吧......

班上的其他同學都已經回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留下。

是因為她幾天前才見過眼前的墓碑上的男人嗎？

那天姐姐也像從前的好多次那樣，來學校接她放學，然後帶着她去能看到某座大廈樓頂的地方，告訴她說：“你看你看~接下來那個人會跨過圍欄，自行了結自己的生命哦~他大概到死都想不到，把他推到那種境地的人，會是跟他毫無幹系又毫無恩怨的我吧。想不到我甚至還像這樣遠遠地看着這一幕呢.....哈哈哈~”

她與姐姐一起看着那個男人跨過圍欄縱身一躍。當時她心裡想的依然是：不知道這次又是用了怎樣的手段？姐姐會跟我分享嗎？将來，我也能做到像姐姐一樣嗎？

“走走走~吃冰淇淋去~”聽到那象征着一個人生命終結的巨響後，姐姐笑着轉身離去，像是剛剛看完一場期待已久的電影。

那天，她滿懷喜悅地跟着去吃了冰淇淋。

第二天霧島就休假了，很快老師說要帶大家去參加葬禮。看到了一直低頭不語的霧島和墓碑上的照片，她才知道原來幾天前在她眼前墜樓的男人是霧島的父親。

那天的雨聲真的好吵......

看着眼前頹然站在墓碑前的霧島，她想起那天晚上的篝火晚會，他熱烈而純粹的眼神。

想起姐姐看向那個站在頂樓的男人時，寫滿期待的神情，像是即将打赢一場戰役。

每當這種時候，姐姐身上總能看到那耀眼的滿溢而出的生命力。那種生命力正是她一直憧憬着的東西。

她想起那個男人跨過圍欄後，幾乎沒怎麼猶豫就跳了下去。那時候，他有想到霧島嗎？

她想起霧島在課間給她帶來的可愛的糖果。

想起那天姐姐帶她去吃的冰淇淋。

人在親人離世時就是會感到悲痛欲絕的。這種事她早就在很多的電影或者書籍裡面看到過。

但當這樣的事真實地發生在她眼前，發生在一直對她心懷善意的人身上時，她才想到：為什麼霧島要遭受這些呢？

而這就是，我一直期待着的，将來要去做的事嗎？

她突然覺得頭痛欲裂，轉身想要離開那個地方。

一回頭，就看到姐姐正撐着傘站在不遠處看着她。

兩人之間隔着一個又一個的墓碑。

雨實在是太大了，她看不清姐姐的表情。

手機突然劇烈地震動了起來。她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滿員的公交車上，而這輛車正塞在立交橋中動彈不得。

她看向窗外，那棟設計感十足的建築就那樣映入眼簾。

啊啊.....對了，調鬧鐘就是為了這個。她回過神來。

半小時前她對波本說要開始策劃殺掉小倉結歲，拉着他坐上了這輛公交車。這輛車每天的這個時候，都會塞在這座立交橋上，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棟建築的全貌。調鬧鐘是為了預防被擠到了車廂中間看不到車窗的位置，提醒自己時間到了要想辦法往車窗邊上擠。

而今天剛好兩人就坐在車窗邊的座位上，這個鬧鐘也沒有意義了。

轉頭正準備對坐在隔壁的波本說話時，她突然意識到：我剛才，是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嗎？

天啊......

她不由得扭頭看向窗外。

怎麼能做出在公交車上睡着這種不謹慎的事呢？

這時她感到波本湊近她的耳邊。他輕聲說：“沒關系，你沒有流口水哦~”

聽到這句話，她覺得自己腦子裡仿佛有一根線啪地一聲斷掉了。

啊啊啊啊我一定要殺了這個可惡的男人！！！！

千昭用力咬着下唇，握緊雙拳忍着要揍他的沖動，同時又覺得無地自容。

就算知道這家夥暫時還會在意她的安危，也不能這麼大意啊！怎麼能睡着了呢？

“哈哈哈哈~”

他還要笑！

“看外面！”終于收拾好心情的千昭指着窗外的建築。

“那是.......寶格麗酒店？”他說。

“這個月底，在酒店的40層會舉行一場私人酒會，是為了慶祝都知事連任的。”

“哦......我聽說隻有極少數人收到了邀請。”

真不愧是情報組......居然連政治界的小道消息都瞞不過他。她想。

千昭接着說：“到時候，小倉結歲也會出席。”

“诶？你是說？”

“嗯，我們要在酒會上殺了她。”

“等等，為什麼一定要挑那種時候？那種場合想必安保會很嚴格吧？”

“因為隻有那時，她的行蹤是确定的。我知道她會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裡。還是說你有其他更合适的時機？不是連她在哪裡都找不到嗎？”

“為什麼你知道她會出席？”

“因為是小倉本人邀請我去的。”她說。

他愣了一下，應該是想起了那天在試衣間的事，知道她跟小倉接觸過。

“呵.......被任務目标邀請過去，你不認為那是陷阱嗎？”他說。

“那就得看哪邊運氣更好了~獵物以自身為誘餌邀請獵人入局，那她自己也是冒着巨大的風險的，不是嗎？”千昭繼續說着事先準備好的說辭：“當年朗姆費了那麼大的勁才讓她加入組織，但一年都不到她就離開了，這一點似乎讓朗姆在BOSS面前一直很難堪。就因為這樣，小倉也知道隻要她出現，朗姆就一定不會放過她。而她還認為，我就是那個能讓她擺脫掉朗姆的人，所以才費那麼多心思來跟我接觸.......”

“為什麼她會這麼認為？”

嗯，波本一定會這麼問。

千昭接着說：“她......跟我的一位很重要的人有不錯的交情。那天在Billions, 她給我看那杯酒，還有給我看你手中的那張照片，都是為了告訴我這一點.....”

必須要給波本一點真實的東西，才能讓他相信她的話，才能讓他挑不出毛病來吧。

“所以她覺得憑這個交情，你就會幫她？”

她以為波本會追問那位“很重要的人”，但他并沒有。千昭想到之前他讓風見調查“金發女人”。

難道他已經知道了嗎？關于姐姐的事？

“不，她手裡還有更重要的籌碼.....”既然他不問，她也不打算解釋，接着說：“朗姆不放過她的原因還有一個，就是她偷走了朗姆的一個儲存着重要情報的USB。但是那個USB設置了密碼，隻有朗姆能打開。而且就算破解了密碼，如果不用朗姆的電腦打開的話，裡面的情報會馬上自動删除掉。USB情報被删除的同時，朗姆那邊也會收到通知。”

“哦？難道她想用那個USB做什麼文章......”波本大概也想到了，小倉身邊有一位對她忠心耿耿的頂級黑客東城将彌。

“是的。雖然東城怕朗姆收到情報被删除的信息，沒有去破解USB，但他在上面裝了一個特殊軟件。隻要朗姆把USB插上電腦，而且是朗姆的那台能打開這個USB的電腦，軟件就會自動做出後門。到時候東城就可以黑進去盜取朗姆電腦裡的情報了。”

“然後那些情報會發給你？”他問。

“是的。”千昭拿出剛才大岡交給她的手機給波本看，說：“那些情報會自動轉發到這個手機裡。所以她的籌碼，是組織二把手的把柄呢。這可是大有用處的東西哦~”

波本一直盯着那個手機，沉思了一會，說：“你相信她的話？打算幫她擺脫朗姆？”

“不，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笑着說。

如果Calvados這麼輕易就相信了别人，波本才會起疑呢。

“朗姆的情報，對我來說本來就是‘有就最好，沒有也無所謂’的東西。”她聳了聳肩，接着說：“我會幫小倉擺脫掉朗姆，然後等我拿到情報後，再殺了她。這樣我情報有了，任務也完成了。退一萬步講，就算她給我的情報是假的，那什麼USB隻是一個幌子，起碼我的任務也是完成了的，可以交差了。這對我來說是最安全的選擇。”

“确實.......”波本思考過後這麼說。

她在心裡暗暗松了一口氣，說：“嗯嗯，接下來就輪到你出場了，情報組~”

她指着窗外的寶格麗酒店，說：“下周六，在那個宴會廳會舉行KDDI成立50周年的祝酒會。我們要混進去提前踩點，為月底的酒會做好準備。”

“呵........我怎麼聽說那個祝酒會也是隻有部分KDDI的高層和受邀的親友才能參加？”

又瞞不過他......

“所以你要像之前潛入Day moon那樣，事先調查清楚那個酒店，然後再想辦法弄到邀請函。讓我們都可以進入到那個宴會廳，實地看看能做怎樣的布置。突然發現你還真的挺好使的......”

最後不忘以她的方式誇了波本。

“謝謝誇獎，那你有在為之前一直拒絕跟我組隊而感到後悔嗎？”

她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是~是~腸子都悔青了，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