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2點,千昭坐在一家便利店裡,透過落地玻璃窗看着外面淅淅瀝瀝地下着的雨,桌上放着的是她為了消磨時間而買的便宜卻很暖的咖啡。
最近每天的溫差都很大,白天很曬的時候熱到連穿短袖都在不停冒汗,但晚上一起風,就會冷到讓人不由得想要買一杯什麼東西暖手的程度。
外面是靜悄悄的街道,街燈的光透過薄薄的雨幕形成了一道一道溫暖的光暈,一排黑漆漆的建築伫立在對面馬路。不論白天是多麼熱鬧的街道,在此刻這個下着小雨的淩晨,看上去都帶着一種末日将至的寂寥感。
可能是因為失去了人類活動痕迹的原因。她想。
很快從正對面的一條漆黑的小巷子裡緩緩出現了一個人影。因為太昏暗而且隔着雨幕,那人影看上去甚至有點像是突然從空氣中聚合形成的一樣。從前她就覺得這個男人隐藏起來時很像幽靈,此時看到他出現在寂寥無聲的街景中的身影,那種感覺更強烈了。要不是因為聽到他踩着雨水“嗒嗒嗒”地快步走過來的聲音,她真的會懷疑那人影到底是人還是幽靈。
“叮咚”
“歡迎光臨!”
十幾秒後便利店的開門聲和店員依然熱情的聲音響起。
“晚上好,我要一杯熱飲,跟那邊那位一樣的。”她聽到波本的聲音響起。
不用想也知道,“那邊那位”指的是坐在這裡等着的她。
很快他就端着一杯咖啡坐在她旁邊。
“這麼晚還喝咖啡,不怕影響睡眠嗎?”他喝了一口,然後皺了一下眉頭,大概是因為便利店咖啡的味道實在強差人意。此時他的臉上戴着一副很醜的眼鏡,剛才喝的那一口咖啡讓鏡片稍微模糊了一點。
千昭瞄了一眼放在手邊的她自己那杯,突然想惡作劇一下,就說:“可是我還一口都沒喝,因為剛坐下沒多久,所以現在會被影響睡眠的隻有你。”說完她自己也忍不住彎起了嘴角。
看着他拿着紙杯的手僵了一下,她還以為成功給他添堵了。
然而他很快地擡眼看了一下她的臉,伸出食指指着嘴角,說:“這裡,沾到咖啡了。”
千昭條件反射地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馬上就意識到自己上當了。
始作俑者看她那樣窘迫也毫不客氣地笑了起來,說:“抱歉,是騙你的哦~其實是看到你的杯子邊沿沾有咖啡。”
可惡……本來想捉弄一下他,沒想到反而被他捉弄了……
千昭無奈地别過臉去,不想看波本一臉得意的樣子。
“為什麼你今晚這麼早就可以下班?”她問。
10點左右她收到了最近在Billions兼職的波本的信息,說是今天可以早點下班,想盡快跟她确認一下下一步的行動。所以兩人約在這個跟Billions隔着兩條街的便利店見面。雖然是淩晨2點,但對于牛郎店來說确實算是早下班了。
她一直有在波本家附近增加監控的數量,假裝是觀察附近鳥類的研究生,讓小孩子們幫忙在各個地方裝上了監控,還不時變換着位置。所以她能看到,這個人每天4點從牛郎店下班回家後,第二天6點多又出門了,應該是去波洛咖啡廳打工。
再這麼下去,可能都不用她特地做什麼意外了,波本自己會先過勞死吧……她想。
波本說:“今天有幾個不方便見人的大客戶要包場,所以像我這樣的閑雜人等,就隻能提前離開了。” 即便是那樣每天連軸轉地工作,從他的聲音裡卻也聽不出一絲疲憊。
“‘不方便見人的大客戶’?”
“嗯,啊啊,不過我調查過了,那隻是幾個大财閥的太太,不是小倉結歲。那幾位太太和她們的家族跟小倉都沒有任何關系。”波本補充說。
“也就是說,到目前為止還是沒有找到跟小倉有關的信息嗎?”她問。
“嗯,很遺憾,在Billions的話,确實是沒找到。”他老實地承認了。
“是因為你到目前為止還隻是個兼職的‘閑雜人等’嗎?如果你是别的職位的話,應該可以收集到更多信息吧……”她慢慢地伸手想要拿掉他臉上那個怎麼看怎麼礙眼的眼鏡。波本一開始還警惕地後退了一下,後來又乖乖地由得她拿掉眼鏡。
千昭擺弄着眼鏡,接着說:“你有好好利用這張臉嗎?這張臉放到牛郎店裡,怎麼可能隻是個‘閑雜人等’呢?”
真的好想看看啊,穿着黑服當牛郎的波本。她想。
波本顯然是聽到了她的内心OS,她也如願看到波本臉上閃過一絲愠色,雖然隻是轉瞬即逝的,但也足夠讓她的心情愉悅起來。
“我隻是說沒在Billions找到情報,但我可沒說其他地方也沒找到情報哦。”他沒有理會她的瘋狂暗示,接着說:“根據組織的情報,小倉這次出現,似乎是想引你去Billions的。”
“哈?”
聽到了意想不到的信息,千昭稍微愣了一下。
“她想見你,Calvados.”
千昭很确定自己從沒見過小倉結歲這個人,之前的人生也跟這個傳說中的人物沒有任何交集。波本突然就說小倉想見她,她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這個與她素未謀面的失蹤了三年的人冒險現身,是因為想見她?
“前幾天在米花大學不是發生了事件嗎?就是國家隊運動員遇害的事。”波本繼續說:“那時因為我沒有馬上上網監控删除相關信息,我跟你的一些照片還是出現在網上了。啊啊,不過你不用擔心,那天回去的路上我已經處理好了。”
她想起了莉音在網上刷到她的照片,然後發現她有男朋友這件事。
“而就在同一天,小倉結歲就被目擊到出現在Billions. 是因為她看到了這些照片,知道你就在米花町這裡吧?也知道隻要她出現的話,就一定會進入到組織的視線裡,你就一定能看到,一定會選她這個目标,對嗎?”
“不,這怎麼可能……”千昭及時住了嘴,沒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小倉結歲這個目标根本就不是她選的啊。
面對着波本像是要看穿她一樣的銳利的目光,她隻能努力地讓自己先冷靜下來,不要顯得太慌張。
“你是想讓我……去一趟Billions?”思考片刻後她問。
“嗯,目前隻有這樣才可以确認對方是不是真的沖着你來的。”
去一趟的話倒是無所謂,反正以後肯定是要去的,真的要殺掉小倉的話,說不定可以選在Billions動手,她早晚得親自過去确認一下那裡的環境的,甚至不光要去一趟……但是小倉真的會像波本說的那樣,是沖着她來的嗎?這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
“是有什麼不方便嗎?我也會跟你一起去暗中保護你的。”波本試探地問。
“你說小倉想見我是來自組織的情報,到底是聽誰說的?”千昭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波本沉默了片刻,應該是在思考着要不要告訴她,最終他開口道:“朗姆”。
對于朗姆這個人,千昭隻知道他是從父輩繼承的代号,他手底下有很多能力了得的手下,除此之外,他是個怎樣的人,甚至是男還是女這些基本信息都一無所知。
這次的任務是來自朗姆的聯絡,但是小倉結歲想見她這個情報,朗姆卻隻告訴了波本不告訴她本人?
雖然不知道是朗姆在撒謊還是波本在撒謊,反正早晚是要去一趟的,那答應他也沒關系吧?
“可以啊。什麼時候去好呢?”思慮再三後她回答。
“那麼,詳細的行動計劃我回去發郵件給你。”波本用輕松的口吻說:“今天約你出來,是想征得你的同意,還有就是把這個交給你。”他從衣服口袋掏出一個精緻的黑色天鵝絨小袋子,推到她面前。
“這是……?”千昭在他笑盈盈的注視下打開了,袋子裡面是一枚銀色耳骨夾,上面雕刻着可愛的小花朵,還鑲嵌着碎鑽,雖然看不出品牌,但一看就知道十分昂貴,貴到讓人覺得必須要穿上高定禮服才配得起它的程度。
不……等等……波本,送我,首飾?
?????
一時不知道這件事跟剛才他說的,小倉結歲想見她那件事,哪一件比較可怕。
“這是來自男朋友的禮物哦~”波本依然是托着一邊腮幫,笑得像一隻狡黠的狐狸。
她把耳骨夾舉到眼前仔細打量了一番,終于發現了上面的一個黑色小圓點。
“耳麥……?”
“诶~被你發現了啊……”波本假裝失望地歎了一口氣,接着說:“不過這确實是我為了雨宮小姐你特地訂做的哦。雨宮小姐沒有打耳洞吧?所以常見的耳環型隐藏耳麥都不能用呢。到時候去Billions時請務必戴上這個,這樣我才能保護你。”
行吧……千昭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把耳骨夾收好放到包包裡。
“咦?你看上去好像很失望啊?”波本說。
“你話說完了吧?那我回去了?”她無視他那惡作劇得逞一樣的神情。
“嗯嗯,我們走吧。讓店員先生好好地打個盹休息一下。”他看向收銀台那位正昏昏欲睡但又因為還有客人在不得不強打精神的便利店店員。
你不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嗎?她想。
回到家後千昭馬上用儀器檢查那枚耳骨夾。最終确認上面沒有裝什麼GPS定位器,而且用法也确實是像波本後面解釋的那樣,是要輕按邊上的碎鑽才會開啟,再按就會關上,不會24小時開着。
她躺在床上借着月光細看着耳骨夾,那細小的花朵紋路清晰,沒有任何粗制濫造趕工的痕迹,碎鑽也鑲嵌在恰到好處的位置,戴上後整個人的氣質可能都不一樣了。
這不光是定做的,而且是手工定制啊,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款式。
明明隻是一個道具,有必要做到這麼精緻嗎?
最後她還是小心地把它放到信号隔絕裝置裡,因為還不能排除波本可以遠程操作打開耳麥這個可能性。
那天她是天快亮時才睡着的,說不定真的是因為那杯咖啡的原因。
起床時已經是快下午三點了,她拖着疲憊的身軀走向電腦桌,動了一下鼠标,裝在上面的幾個屏幕同時亮起,上面顯示的是監控的畫面。
她最近幾乎已經養成習慣了,每天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波本家周圍的監控。
她按着時間軸倒退着,發現波本依然是6點左右就出了門。
這個人是真的不怕猝死啊……她想。
梳洗完簡單地吃了點東西後,她注意到監控屏幕上的畫面跟平時不一樣了。
波本出現了,走進了他家附近的街心公園。
在這個點回家?
她沒想過波本會去逛公園,所以并沒有在公園裡裝攝像頭,看不到波本在那裡做什麼。
幾分鐘後她看到街角有個人快步走過。那個人身材高大,穿着西裝,頭發很短臉型瘦長,看方向應該也是去街心公園。
“哈……”終于出現了啊。
毫無疑問,那個男人就是風見裕也。波本是特地從波洛請假回來跟他見面的嗎?
看到這一幕,剛起床的疲憊感被一掃而空,比那杯午夜咖啡還要提神。
千昭迅速換好衣服,拉開床邊的抽屜,裡面是一個一個不同款式的小背包,是她平時為了應對不同的情況提前準備好的。她抽出其中一個背上,帶着平闆電腦急匆匆地跑下樓梯,打了一輛車趕往那個街心公園。
趕到公園附近時,她藏身在預想好的隐蔽角落,看到波本跟風見正坐在長凳上交談。
光是拍照的話可能還沒什麼用,有沒有辦法知道他們談話的内容呢?
她拿出手機查看備忘錄,她把這附近的人每天什麼時候會出現在哪裡都記在上面,像現在這種情況就能派上用場了。
這個時間的話……
對了,馬上就會有一群小孩從補習班放學去公園那邊玩。
于是她離開了那個角落,走到那群小孩會經過的路上。
她注意到其中一個小孩手裡抱着一個皮球,穿着翻領polo杉。
她從背包裡找出竊聽器握在手裡,說:“那個,你等等!”叫住了那個小孩,然後假裝扯了一下他背後的衣領,把竊聽器貼在了衣領底下,另一隻手把剛才随手撿的一片枯葉丢在地上,說:“啊啊,抱歉,剛還以為你衣領上有蟲子呢,原來隻是一片樹葉啊,不好意思,沒吓到你吧?”
那小孩禮貌地說了聲“沒事”就走開了。
千昭戴上耳麥,回到那個隐蔽角落,看着那群小孩在跟波本有點距離的地方玩。
看波本他們正在專心讨論着什麼的時候,她抽出了玩具槍打在那個皮球上。
果然被裝了竊聽器的小孩追着皮球跑了過去。
千昭再補了一槍,皮球就滾向了波本的方向。
“風見,關于那個金發女人,你去再重複确認一下目擊情報,盡量找到更多關于她的情報吧,最好是可以做出模拟畫像。”
“是,Furuya先生。”
這是那個撿球的小孩給她帶來的情報。後來她丢了一隻蚱蜢在他的書包上,趁機回收了竊聽器。
Furuya先生……Furuya先生……漢字是什麼?古谷?古屋?古野?
打車回去的途中,她滿腦子都是風見提到的這個名字。那是波本的本名嗎?
而且風見說的是:“是,Furuya先生。”
這不是典型的,在回應對自己作出指示的上級時的回答嗎?
這段錄音能算是證據嗎?證明波本是公安警察風見裕也的上司?也就是公安的潛入搜查官?
不,還不夠,還需要更确切的證據……雖然現在已經十分接近了……
回到家後,她丢下背包,鞋子都還沒脫,就找出那個人留下的名片本,翻出她想要聯系的人的名片。
羽澄幸生,靠販賣内部搜查情報賺錢的渎職警察之一。那個人提過,三年前組織中曾經出現過一個公安潛入搜查官,那時有一部分的情報也是來自這個羽澄幸生。
她一直都堅持自己獨自調查,從不會從情報屋手中買情報,是因為她知道當自己聯系别人買情報時,就等于是把自己的情報也暴露給了情報屋。
但是面對公安這種龐大而專業的組織,她知道憑她一人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她想要的信息的。所以這一次隻能是讓羽澄來幫忙。
她給那個人留下的手機充滿電,撥通了羽澄的電話。
“稀客啊,距離上次聯系大概有三年多了吧……?”電話的另一端響起了羽澄的聲音,對方好像在抽煙,說話慢吞吞的。
“嗯,這次還是需要你幫忙提供一個人的情報……”她模仿着那個人的聲音說。
“讓我猜猜,還是公安?”羽澄說。
“這一點就得拜托你去确認了。”她說。
“可以啊,你還記得我的郵箱吧?還是像之前那樣,把現有的基本信息發給我,我查到的話就報價給你。”
“好。”千昭看着他名片上的郵箱地址。
“我說小姐……”就在她準備挂電話時,羽澄突然說:“你不是‘她’吧?”
對于模仿那個人的聲音這一點,她是非常有自信的。但還是這樣輕易地就被識破了,這倒沒讓她感到意外,對方畢竟也是情報屋,這點洞察力還是應該有的。
“嗯,我不是。”千昭冷冷地說,恢複成自己的聲音。
她聽到羽澄吐了長長的一口煙,說:“是嗎……這樣啊……”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羽澄也許猜到那個人已經死了。
“沒關系,‘她’拜托過我,說如果有人再用這個電話聯系我,就一定要好好幫那個人的忙。所以小姐,你放心,我一定會盡力幫你找到你想要的情報。”
诶?
羽澄說完就挂了電話。
千昭聽着電話裡“嘟嘟”的聲音愣住了。
當她回過神來時,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滿臉都是淚水了,手裡緊握着“她”的手機抱在胸前。
她蜷縮起身子放聲大哭起來。
現在她正用着“她”的手機,聯系着“她”的名片本中的人,對方還說因為受“她”的拜托,會盡力幫忙。
沒想到“她”已經死了三年了,自己依然在受“她”的照顧。
“警察廳風見裕也的上司,或是比風見級别高的可以給風見指示的人物,名字叫Furuya,漢字不明,自稱7年前曾經是相模一誠的協助者,實際有可能是相模的搭檔。有同時接觸到縣警和東京警視廳的搜查資料的權限,年齡大概是29歲。”
千昭總結了一下現有的與波本有關的資料,才發現至今能掌握到的居然隻有這麼一點點……
她總結的資料和在推特上找到的波本的照片一起發給了羽澄。
如果結果真的如自己所想,那該怎麼辦呢?
是要把調查結果交給那位大人嗎?
她看着屏幕上發送成功的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