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昭也順利地離開了校園。
因為順路，她跟波本搭上了同一趟地鐵。
似乎是意識到周圍已經沒有認識的人了，兩人都默契地不再扮演什麼戀人了。透過地鐵的玻璃窗，她看到波本一直在快速地按着手機，臉上是在處理着什麼緊急事件的表情。
車廂上大部分都是剛剛從學校離開的學生，大家都在熱烈地讨論着，嘈雜的人聲不絕于耳。
而在十分鐘之前還是别人眼中“互相都很在意對方”的兩人，現在分别抓着地鐵的扶手，中間隔着兩三個人的距離，都背對着對方一言不發，氣氛陌生到會被問“诶？你倆認識？”的程度。
到站時千昭撇了一眼波本，發現他還是在按着手機，就沒跟他打招呼自己下車了。
回到家後她匆匆吃完了晚飯，泡了個超級舒服的熱水澡，然後把自己扔在床上，滿足地看着從安達老師那裡“買”來的幾瓶氰。
這個量的話，大概夠用幾年吧~
幾年嗎……
是嗎，幾年後的自己說不定還是在做這樣的工作呢……
她歎了一口氣，把上臂搭在自己的額頭上。
關于未來的事她幾乎是從來沒考慮過的。能過完這每一天都已經是拼盡全力了呢。像這樣的生活到底會不會結束，該如何結束，她一直都在逃避着不去考慮這個問題。
那時候，母親把她生下來時，外婆把她接到英國時，那個人又把她帶回日本時，是否有想過，這個孩子将來的人生居然會是這樣看不到希望的？當她們看到現在的自己時，會不會覺得，如果當時丢下這孩子就好了？
不過現在好像也沒差。她自嘲地一笑。
也确實是被丢下了。
“小昭！莉音剛才說，昨天看到了你男朋友！怎麼你有男朋友都沒聽你說過？”
今天一回到學校，同班的彩夏就湊到她面前問。
“呃……因為才在一起沒多久，還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她随口應付着。
“那對方到底是怎樣的人？長得帥嗎？是學校的前輩嗎？”彩夏繼續八卦着。
“嗯，很帥啊，不是這學校裡的人。”她用明顯不想多談的冷淡語氣回答。
“是嗎？藏得真深啊~完全沒發現小昭你戀愛了呢~”
“那莉音是怎麼發現的？她有說嗎？”
“啊啊，她說是在昨天發的跟體育祭有關的推裡面看到的！昨天不是還發生了事件嘛……網上一直沸沸揚揚的，好多人還在讨論呢！然後……然後她說刷到一張照片……”彩夏用手指不停地滑動手機屏幕，大概是想找到那張莉音說的照片，結果翻了好久都沒找到。
她皺着眉說：“啊咧？明明今天早上才看到過啊？好奇怪！”然後她做出放棄的表情，說：“算了！總之以後一定要介紹給我認識啊！”
“嗯嗯，一定會的~”千昭敷衍着。
她平時不會太關注推特，除非是要調查什麼人物時才會花時間在上面。她自己雖然也有賬号，但也隻是用來跟同學們交流維持交情用的，都沒發過什麼。
剛才彩夏鬧這一出，讓她想起之前阿梓小姐說過的事。
阿梓小姐因為被目擊到跟波本一起去超市采購就被炎上了。
那昨天自己那樣做，現在網上豈不是……
她馬上掏出手機查看推特。
嗯？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呢。
她還以為會看到99+信息的狀态。
搜米花大學出來的結果基本都是關于昨天的國家隊運動員中毒身亡的信息。她大概刷了一遍，有很多人在讨論，但完全沒提到事件解決的細節和現場都有些誰。
搜安室先生出來的也都是跟平常一樣的，什麼泡咖啡啦，推薦菜單啦，日常誇誇那類歲月靜好的動态。
她松了一口氣。
也對，波本有自我篩選删除的程序，大概又是把與他自己相關的消息篩選删除掉了，所以連同她的也一起被删沒了。
她想起昨天在地鐵上一臉迫切地按着手機的波本。
難道那時候要處理的緊急事件就是這個？
那之後，千昭又過了幾天普通的大學生活。
直到她收到了一個叫朗姆的人發來的信息。她一時還以為是誰發錯信息了。
看完才想起那位大人有提到，如果要跟波本組隊，那麼今後将會由朗姆來聯絡她。
這次的任務是要找到一個三年前失蹤的組織成員，小倉結歲。
小倉是被稱為“令和的太夫”的銀座傳說中的女公關，能請得動她出台的都是日本富豪榜中有排名的人物，據說連當時的官房長官也在她的客人名單中。
正因為她能輕易地接近到那種站在這個國家最頂端的人物，可以得到特殊的情報，所以當時朗姆光是讓她加入組織就已經費了很大的功夫了。而事實也證明了她确實有其獨特的價值，憑着她提供的情報，組織順利地掌握了一兩個大企業的實權。
隻可惜加入組織不到一年，還沒來得及授予代号，小倉就在一次任務中失蹤了。黑衣組織、她工作的銀座俱樂部、她的客人們等等，各路人馬都曾經找過她但都一無所獲。
而前幾天，有人目擊到她出現在銀座的一家牛郎店的後門。
朗姆的指示是找到她後格殺勿論。
千昭看着屏幕中小倉結歲的照片，那應該是她下班後拍的，有點微曲的長發随意披散着，穿着一件看上去很柔軟舒服的純色寬松毛衣，妝容很淡，是一種很松弛慵懶的狀态。即便如此她也能想象到工作時的小倉，一定是極其妖媚奪目的，隻要有她在的地方，所有人的視線一定都會被她吸引。
像這樣的人失蹤了三年，而組織的命令居然是格殺勿論嗎。也不調查一下究竟為何失蹤？不調查一下失蹤期間有沒有洩露組織的信息？不考慮一下是否接受她回歸？明明費了那麼大的功夫才讓她加入呢。
十幾分鐘後她還收到了那位大人的聯絡：“你已經收到朗姆的指令了吧？那麼這個聯系方式就沒用了。”
就在她剛看完後，這條信息就自動消失在她的郵箱裡了，連同那位大人的聯系方式和之前的溝通記錄。
“一旦進入了這個組織，就一輩子都無法離開，除非是死。”千昭想起那個人這麼說過。波本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
她看向桌子的一角，那裡前幾天還放着她從安達老師那裡得到的氰。現在已經被她收好了，桌子上空空如也。
果然自己這樣的人是不存在什麼未來的。
放學後，千昭如常去附近的超市買東西，買完出門口時才發現天下起了雨。
就在她猶豫着是要等雨停，還是回超市買把傘時，雨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撐着一把寬大的深色雨傘，就像是預料到會下雨，預料到會在此地碰到她，預料到她沒帶雨傘一樣。
“午安，雨宮小姐。我剛好路過這裡，你好像沒帶傘的樣子，需要我送你回家嗎？”波本臉上還是那無懈可擊的親切笑容。
“是嗎？剛好啊？”誰信啊？千昭也笑了。
“嗯，剛好。”波本依然神情不改。
真是奇怪，之前見到這個人時不是不爽就是想翻白眼，但是今天卻沒有那種感覺。
反而覺得……有點安心。
“走吧。”波本伸手奪過她手裡的購物袋。
千昭默默地走到他的傘下。
“這次為什麼會選小倉結歲呢？”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後，波本終于開口問。他果然是因為收到了朗姆的聯絡才過來的，而且他似乎還以為她有選擇目标的特權。
“為什麼不能呢？她不也是做錯了事還沒受到懲罰的人嗎？”千昭随口敷衍着說：“她沒完成任務就失蹤了，期間也沒有主動聯系組織說明情況，難道不該懲罰？”
“你是真的這麼認為嗎？我還以為你不會以組織成員為目标呢，聽說你幾乎不跟組織的其他成員聯絡。”他說。
“我可沒說過這種話。”她倔強地說。
“……是BOSS那邊對你說過什麼嗎？關于與我組隊這件事？”波本說。
他還是那樣敏銳。可是，關于她已經失去了特權這件事，現在可以說出來嗎？如果說了的話，他是不是會認為她已經毫無價值了，會轉而調查别的組織成員去了？
如果波本不再纏着她了，那他的身份，他的意圖，她可能就再也沒法搞清楚了。
得給他一個合理的理由才行……
“我想知道，小倉結歲非死不可的原因。”她說。
“當然是因為她想離開組織啊。”波本說。
“可是，她是組織費了很大的勁才招攬來的啊！而且也沒确定是她自己想離開，她隻是失蹤了。失蹤的原因也還沒搞明白，說不定是因為任務中遇到什麼困難了呢？為什麼就必須要不問緣由地殺了她呢？”
波本沒有說話，淺金色劉海下的雙眼迅速地撇了她一眼，似乎在思忖着她是否在說謊。
“如果是别人接到這個任務，估計不會考慮這些前因後果直接就開始執行清除她的計劃了。所以我才先于别人選了她。你是情報組的吧？關于她的事，你是可以調查清楚的吧？”千昭接着說。
“……也就是說，你想在殺她之前，先搞清楚她是因為什麼原因失蹤的，對嗎？”波本說。
“組織連那樣有價值的人也要說丢棄就丢棄，我不理解。”她說。
“嗯，對于那位BOSS的想法我也是很感興趣呢。”波本笑着說：“我知道了，讓我幫你吧，Calvados。”
她在心裡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明明是自己對對方有所圖，卻偏偏要說成“我幫你”。這種話術她再熟悉不過了。
兩人走到公寓樓下時雨已經停了，波本收起了雨傘，似乎沒有要把購物袋還給她的意思。
是還有什麼要說的嗎？難道她剛才編的理由還是太蹩腳了？千昭等着他開口。
“那個……”波本似乎是猶豫了很久才決定開口的，他說：“現在既然已經确認要一起行動了，那個……聯系方式，可以重新加上嗎？”
“诶？”
她已經完全忘了自己把他拉黑這件事了。
“雖然以後有事需要聯絡時，我也可以像這樣直接來找你，不過如果可以通過手機聯系的話畢竟還是比較及時方便。我也不想連這點事也要用什麼理由逼着你去做，所以考慮過後覺得還是直接跟你說明我的請求比較好……”他說着說着視線避開了她的臉，看向了公寓停車場入口，臉上染上了雨後晚霞的顔色。
诶？
還是第一次看到波本說話時會移開視線看向别處。從前不論是在提出疑問，在試探她時，還是在逼迫她，在戒備她時，都是緊緊地盯着她看的，生怕錯過了她臉上一絲的表情變化一樣。
這......難道......他是在害羞嗎？認真的嗎？還是演的？好像也沒必要演啊......
她一時也分不清，隻覺得自己的心跳有點快，就掩飾般地用惡作劇的口吻回答：“哈哈哈！那拜托你以後也繼續像這樣直接來找我哦！”說着接過他手裡的購物袋轉身走進公寓。
回到房間後，千昭把購物袋随便一放，就馬上拿出手機，把波本從黑名單中拉出來，給他發了個表情表示已經把他拉出來了。
然後她看着波本一直正在輸入中，這狀态維持了起碼有一分多鐘的時間。
這人在想什麼啊？寫文章嗎？他對她有那麼多話可說嗎？
原來光是一個輸入中的狀态也能讓人這麼難熬。
最後他發過來的隻是簡單的幾個字：那麼今後請多多指教哦，女朋友。
“哈哈~”她抱着手機笑了起來，也不知道自己在高興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