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盛祈——
“你吃得了嗎?”
他的碗裡飄着一層紅油,雖然醋融進了湯裡,但像她經常吃醋的人看一眼就知道他碗裡放了醋,還不少。
盛祈也沒想到這次他點的微辣微酸,結果老闆娘還是按照“老樣子”給他加了不少料。
“我們換換。”令夏把自己那碗推過來,作勢就要上手去拉他的那碗。
盛祈怕她燙着,“欸”了幾聲,沒讓她真的碰到碗。
“那你先嘗嘗,不喜歡我們再換過來。”盛祈把自己面前的那碗,放到了她面前。
令夏本來就不太餓,想着如果不合口味大不了不吃,但他裡裡外外忙活了一上午,總該好好吃一頓飯。
盛祈吃個米線也斯文得很,不像鄰座的男人那樣吸溜就是一大口,他用勺子盛着一筷子米線,再慢慢往嘴裡放。
令夏也小口小口吸着,桌上那碟涼菜被她一個人吃了大半,熱天吃不進東西,吃點酸辣口的涼菜正好開胃。
“姑姑……找你了?”
令夏筷子一頓,随後如常地夾起掉落的花生米,放進嘴裡,然後輕“嗯”了一聲。
“聊什麼了?”
盛祈問得随意,仿佛隻是随口向她打聽一下明天的天氣一般。
“瞎聊。”
“她前些年又結了一次婚,但一直沒有孩子。那家這幾年生意不太好,加上她老公還有幾個繼子繼女,年紀跟我們差不多,所以近來她的日子不算太舒心。”
令夏一直埋着頭,等他說完才擡起臉,扯起嘴角笑了笑,“有你們家人在,肯定不會讓她受委屈。”
這句話是事實,但聽在盛祈的耳朵裡,卻有些難受。
“那你呢?”
令夏不解,“我什麼?”
“你委屈嗎?”
令夏垂着睫,半響沒說話,再開口時她語氣裡帶着笑,嗓音很輕,氤氲在米線砂鍋的霧氣裡,淡得不像話:“我有什麼可委屈的?”
盛祈還想繼續說,但此時門外來了一桌剛放完學的學生,穿着一中的校服,打打鬧鬧地進了店。
沉悶已久的小店,一下子就熱鬧了起來,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讨論剛剛結束的籃球賽,又說起老師布置的課後作業哀怨一聲高過一聲,但很快注意力又被吃什麼給帶走。
令夏停了筷,靜靜聽着他們的聲音,腦子裡想的全是曾經來這裡吃東西的場景。
原來的他們,也是這麼簡單而純粹嗎?
吃完後令夏先出了店,盛祈去結賬。
很快他也推門出來,手裡還拎着一個塑料袋,令夏往他手裡看了兩眼,他稍微舉了舉高給她解釋:
“我要多付錢老闆娘不收,她堅持要裝一盒涼菜,一會你帶回去吃吧。”
他們還是沿着來時的路慢慢往回走,下午的太陽還很熱,柏油馬路的溫度快要把腳底曬化一般,一直到梧桐路上才覺得有了涼意。
這個季節的梧桐葉還沒有全黃,半黃半綠的葉片立在樹梢,偶爾一兩片打着卷往下落,恰好落在路過人的身上、頭上或腳上。
令夏拾起一片,拇指和食指捏着,輕輕一搓,樹葉便像迎了風在轉動。
“想回老宅看看嗎?”
早在他上大學之前,他們家就搬離了盛家老宅,雖然這麼多年沒住人,但院子裡的秋海棠依然長勢喜人,穿過圍牆的縫隙悄悄探出了頭。
盛祈站在大門口,伸手在第三塊磚頭的地方碰了碰,随後将松動的磚頭抽出,大門的鑰匙就放在那裡。
盛祈拿了鑰匙開了門,轉頭要叫令夏進門時,發現她正望着别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姑姑再婚後院子就賣了,那家前兩年去了國外,所以院子也閑置了,一直沒見人再回來。”
令夏什麼都沒說,跟在他身後默默進了屋。
在進去前,令夏已經做好了院子裡雜草叢生、破敗不堪的準備,畢竟這麼多年沒住人,缺了人氣的房子多少會有些頹朽。
但意外的是,裡面竟然幹幹淨淨,整潔得仿佛有工人每天來打理一樣。
直到盛祈從廚房給她端來一杯水,令夏才沒忍住地問:“這裡……有人住?”
“我回北江時會回這裡住。”
令夏十分震驚,她真的沒想到,他竟然還一直住在這裡。
“想上樓看看嗎?給你看點東西。”
盛祈打開的是他自己卧室的房門。
令夏站在門口,一時頓住了腳,沒有再繼續往裡走。
“進來啊。”
令夏往前走了一小步,算是跨進了房門。
“随便坐。”
他房間這麼多年都沒有變,所有的擺設和物件都是她曾經記憶裡的樣子。
甚至連書桌上的毛筆架和硯台都還在。
看樣子,他似乎還在繼續用。
“隔壁院子賣的時候我不知道,等我知道趕回來時屋裡很多東西都拆除、變賣了,但好在你的房間在二樓,所以還搶了些東西回來。”
“你來看看,如果有想要的東西可以帶走,不想要的留這裡就行。”
盛祈從衣櫃頂上搬下來一個老舊的木箱子,經過歲月的洗禮箱子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但原來的東西好就好在雖然外表看不出顔色了,但依然不影響它的功能性。
令夏看一眼就知道,這箱子是很多年前她堅持要從二手市場扛回家的那隻。
花五十塊錢買它的時候,還能勉強看清箱身紅色的牡丹還有黃毛的雀,黃銅鎖是整個箱子最新的東西,令夏那段時間看尋寶小說看得入迷,一看這個箱子就非說肯定是古代人留下來的百寶箱,一定要買回家。
盛祈告訴她,這箱子頂多就十五年的曆史,除了老舊沒有一絲一毫的收藏價值,說好聽點是複古,說直白點就是别家不要的垃圾。
隻有她還樂滋滋的當個寶貝。
當然他說再多都擋不住令夏想要買的決心,買完後盛祈氣得不想理她,但半路上還是不忍心她抱着箱子踉踉跄跄,最後還是他幫忙扛回的家。
如果不是他今天拿出來,令夏連這段記憶都快淡忘了,就更提還記得這個說什麼都要買回家的箱子。
令夏一步一步往盛祈那裡走,箱子已經被打開,裡面的零碎小物件多到數不清,但每一個都被他整整齊齊擺放在裡面,連一個路邊随手買的五毛錢的塑料發卡,都被他好好地收了起來。
她的漫畫書、用完了的中性筆芯、海邊撿的藍色小貝殼、米色随身聽和無數盤磁帶、她沒來得及帶走的小兔子布娃娃……
裡面的很多東西,是比木箱子本身更沒有價值更沒用的垃圾,令夏不懂——
他為什麼要收起來還一留就是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