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年多大?”
“我十七快十八了。”
令夏把自己碗裡唯一的半葷——鹌鹑蛋給了她一顆,“比我大,比我還瘦。”
後來肖容有問過她,會不會覺得和她交朋友很丢臉。
令夏仔細想過這個問題,如果現在的她還在盛家,她大概率不會和她做朋友,她們極大可能都不會有機會遇到。
可那時候她已經不是盛家的人了。
她被送回到餘州,對,他們說她是“被送回”來,可對她來說,餘州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的爹陌生的媽陌生的兄弟姐妹還有陌生的環境。
這裡所有的所有,都和北江不一樣,而令夏也更像是一個外來的入侵者,她身上穿的衣服、臉上的皮膚、腦袋上的頭發,還有日常的說話方式、飲食習慣……她和這裡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格格不入。
就像肖容不嫌棄她一樣,她為什麼要覺得和她做朋友丢臉?
相反,她很感謝在剛來餘州時就認識了肖容,如果不是她,令夏不知道自己能在這裡活多久。
肖容不上班的時候會在學校門口等她,然後帶她去夜市吃便宜的小吃,兩個人繞着不大的餘州走一圈,走累了她再帶她從洗腳城的後門偷溜進去,找一個沒人的雜物間,兩人一人一個泡腳桶,邊吃辣條邊泡腳。
那是十六歲之前的令夏,從來不曾有過的體驗。
并且,以後也不可能會再有。
肖容其實膽子很小,她平時總是低着頭也不愛說話,原來還有那頭高調紅頭發幫她撐場子,後面紅色掉沒了就剩了一頭沒護理好的幹枯雜草,顯得她更弱小更好欺負了。
令夏沒想過自己能保護得了誰,那時的肖容是唯一一個。
高三那年,已經滿了十八歲的肖容每天都會接到家裡打來的無數個電話,電話的中心思想隻有一個,那就是讓她趕緊回家結婚。
是的沒錯,她家在沒經過她同意的情況下,給她訂了一門親,拿了人家十萬的彩禮,現在就等着她一回家就将她打包送到從來沒見過面的“丈夫”家。
這樣的橋段,令夏原來隻在狗血八點檔裡見到過。
肖容從來不會和她說這些,她總說:你還是個學生是要考大學的人,現在的首要任務就是好好學習。
她甚至每個月在往家打錢時都會偷偷留兩百下來,給她買牛奶買六個核桃還有腦白金,令夏說她,腦白金現在連老人都騙不到了竟然還能騙到你。
令夏認真想了一晚,在第二天見面的時候,她給肖容塞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錢,有原來在北江存的有之前賣頭發的還有她在學校賣筆記得來的,有一些被家裡人搜出來拿走了,剩下的她偷偷藏了起來——一共是三千五百六十四。
令夏把錢都給了肖容。
“你去江城吧,那裡大學多,我以後會去那裡上大學,到時候我去找你,你再把錢還給我。”
肖容拎着她破破爛爛的行李袋,眼裡蓄着淚,下不定要離開的決心。
“我不幹涉你的選擇,你如果回家那這個錢就當是我随你的份子錢,如果你去江城,那就當我借你的路費。”
說完令夏就走了,她走得非常堅決,一次都沒有回頭過。
令夏并不太清楚,肖容後來選擇酒店這個行業,和她之前随口說的那句話有沒有關系,她沒問過肖容也沒有說過。
對于餘州的那段過去,兩人都默契地再也沒有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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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布會的前兩天,令夏特别特别忙,忙到一天下來連水都沒時間喝一口,腳底闆都被磨出了三個血泡,導緻她走路都是半走半踮着跳。
又一個通宵熬穿的時候,令夏頂着一張發灰的臉,像是被吸幹了精氣一樣,靠在角落閉目養神。
此刻大廳正在調試燈光和音響,五顔六色的光束滿屋子跑,音響滋啦滋啦時高時低,“喂喂喂一二三四一二三四”的聲音此起彼伏。
令夏的兩隻鞋被甩到了一邊,屁股底下坐的是發布會當天的流程表,被用來墊屁股不是因為她不尊重,而是所有的時間安排精确到分早都已經深深地刻在了她的腦子裡。
“Lynn你怎麼還在這?!迎賓區Bella在找你。”
令夏睜開沒神的雙眼,歎了一口氣,“你覺得我現在這副鬼樣子,适合出去見人嗎?”
說話的是活動公司的人,聽她這麼說才注意到她眼下的黑眼圈,“哦天呐,你們公司都不要求帶妝上班的嗎?”
“大哥,我不是沒化妝,我是帶妝三十個小時妝早都沒了。”
話是這麼說,但她還是掙紮着站了起來。
Bella大概率是要和她對流程,所以臨走前她還是把那疊紙帶上了。
出去一看,很意外許柏楊和盛祈竟然都在。
令夏禮貌地和他們問好,許柏楊倒是非常客氣說話也很有水平,“Lynn最近是不是很累?”
她知道自己現在有多吓人。
但客套話還是要說:“大家都累,許總您也辛苦了。”
大概是看她一副随時就要倒下的模樣,許柏楊沒有留她太久,“你把流程表留下我們自己看,你趕緊先回去休息吧。别明天發布會沒開完,你先倒下了。”
這次令夏沒有再客氣。
她是真的快撐不住了,熬夜到現在已經瀕臨她的極限了。
她拿上包離開的時候,盛祈也一起上了電梯。
令夏沒有力氣再和他講話,就閉着眼睛靠在電梯裡,假裝沒看到他。
電梯停了幾次,最後一次停下來的時候,旁邊的盛祈說了一句:“走。”
擡腳下電梯完全是聽到指令後的下意識動作,等電梯門關閉、唯一的光源消失,令夏才發現自己竟然到了地下車庫。
盛祈走了兩步,見她沒跟上還在原地發呆,又走了回來。
“順路送你。”
令夏那一刻的想法是,順路?她現在住的地方和他也不順路啊?
哦不對,她的公寓和他好像更不順路。
“我現在不住公寓。”
盛祈聞言扭頭看她,順口接道:“那住哪?”
酒店的名字就在嘴邊了,但令夏猛然驚覺,一下子清醒過來就立馬收了口。
她嘴巴動了動,最後隻說了五個字:
“不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