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夏是在被送回餘州後才認識的肖容。
那會肖容在一家美容美發店做學徒,令夏去剪頭發,可能是看她年輕太小店裡沒什麼人搭理她,最後還是在角落掃地的肖容跑過來接待了她。
肖容請她坐下,還給她端了水,笑着樸素地問她:“妹妹,你想洗頭還是剪發?”
令夏當時心想,你看着就跟我一般大,别以為染個紅毛就可以在我面前裝姐姐。
“你會剪?”
“我?”肖容指了指牆角的掃帚,似乎一點都不介意她語氣裡的冒犯,“我就是個新來的小學徒,我可不敢剪你這頭漂亮的頭發。”
令夏看向鏡子,裡面的自己有着白皙透亮的皮膚,一頭黑色長發披在腰間、一看就是有用心護理過的光澤。
“就你來剪吧。”令夏在自己頭上比了個長度,“剪到這。”
肖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會不會太短了,你留了這麼久不會舍不得嗎?”
令夏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扯了扯嘴角,下一秒滿是嘲諷的笑瞬間在她臉上綻開,“頭發而已,有什麼舍不得的。”
人都能舍得。
肖容的資曆還遠遠不到能獨立接客剪頭的程度,在她們說話時旁邊就過來了一個男理發師,也是一口一個妹妹親熱地喊着:
“你想剪什麼樣的呢,齊脖還是齊耳?妹妹看起來年紀很小,你來剪頭發你爸媽知道嗎?”
令夏知道,其實他想問的是她剪頭發有沒有帶夠錢。
“不用,我要她來剪。”她指了指已經往後退了好幾步的肖容。
“她啊隻是個小學徒,隻會洗洗頭發——”男理發師餘光瞥了一下,眼神裡有明顯的不屑,他彎下腰看着鏡子裡的令夏,“妹妹這麼好看,頭發剪壞了就可惜了!”
令夏頭往前伸,避開了他想要摸她頭發的手,“别碰我!”
“我就要她剪,剪壞了我負責。”
後來熟了之後肖容才跟她說,那天的她簡直渾身都在發着光,看着小小的一個姑娘個子也不高,但說話堅定有力,有自己的主見和決斷力,并且絲毫不會受旁人話語的影響。
肖容因為她莫名其妙的信任搞得差點哭出來,要知道她在這家理發店待了快半個月,連剪刀都沒機會碰過,平時不是在洗頭房就是在掃地上的碎發。
那天她紅着眼,舉着剪刀站在令夏身後,手都快抖成了篩子。
令夏小臉闆着,語氣并不太和善,“你要真剪成狗啃一樣,我不會付錢的!”
在進理發店之前,令夏隻是想把這頭陪了她快十年的頭發剪短,但具體要剪成什麼樣她根本不在意。
“剪下來的頭發留給我。”
令夏這話一出,剛鼓足勇氣要下手的肖容又一頓,“啊?”
“留着賣錢。”令夏又說:“哦對了,你們理發店收頭發嗎?”
這話把肖容問住了。
“我去幫你問問?”
聽她這麼說,令夏又擺了擺手,“算了我開玩笑的,這頭發養需要不少錢,賣也值不到二兩。”
但最後肖容還是幫她賣了出去,扣了理發錢後理發店還倒給了她五百。
不過令夏懷疑,這理發錢可能也就二十頂天了。
還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換來的那二十。
肖容的手藝果然如她所說的不太好,不至于是狗啃吧但也沒多好看,本來剛開始商量的說長度剪到下巴那,結果剪完後這裡整一整那裡修一修,最後頭尾直接和耳朵齊平了。
令夏撥了撥自己的小短發,和肖容道别:“你不考慮再換個别的學徒當當?”
剪頭發挺不适合她的。
肖容臉一紅,雙手攪在一起,很不好意思地說:“這裡包吃包住。”
令夏不太理解,她随口道:“酒店不也包吃包住嗎?”
餘州不大,但要遇到一個毫不相幹人也并不容易,所以當在街角一家很小的麻辣燙店再遇見時,兩人對視好久最後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肖容的紅毛開始長出新的黑發,豔麗的酒紅色也褪成了淺粉色;令夏的頭發長長了一些,不像之前那麼男孩子氣,兩邊的小碎發被她夾在耳後,露出了好看的眉眼五官。
“你們店生意不好嗎?”
肖容“啊”了聲,沒太懂她話的意思。
令夏指了指她的頭,“都不給你補色了。”
肖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又是一個她标志性的羞澀笑容,“我沒在那幹了。”
令夏短暫地從麻辣燙碗裡擡頭,“嗯?”
“我學東西太慢,拿不到工資,我媽讓我換個工作。”
令夏眉頭一皺,“那你現在在幹什麼?”
肖容似乎有點難以啟齒,但大概是令夏的目光太過于炙熱和幹淨,她環顧四周确定沒什麼人能聽到後,才靠近她小聲地開口:
“在洗腳城。”
令夏一聽,整個人當場就愣住了。
“你别誤會啊,我沒幹那種不好的事,我是真的在給人洗腳……”
肖容看她臉色不好,生怕她誤會自己是那種不幹淨的女人,又慌忙地和她解釋:
“……那裡是按洗腳數來算工資的,隻要我洗得越多我拿到的錢就越多,我沒什麼手藝這個還挺适合我的……”
“那你一個月能拿多少?”
肖容有點得意,“我上個月拿了快七千呢!”
“拿七千你來吃這五塊錢的麻辣燙?”
肖容戳了戳自己碗裡的素菜,聲音又變得很低,“沒辦法,家裡要花錢的地方多,爸爸要吃藥弟弟要上學……我能省就省一點。”
聽到這,令夏沒忍住冷笑了一聲。
就因為這,所以她媽媽就讓她去洗腳城幹活?
她一個十幾歲的學生聽到洗腳城都會下意識覺得是不好的地方,她媽一個成年人會不清楚嗎?
弟弟在學校讀書,姐姐洗腳賺錢養家。
呵。真諷刺。